任何事情都要学习,包括极其简单的吃饭。但是也许是我天生手笨,脑袋不灵光的原因吧,我到现在还不太会吃饭,总是要一个头发已花白的老人来教。
这位慈祥的老人是我的奶奶。
我的记忆仍然坚定地告诉我,是她,教我如何拿勺子,握筷子,将东西送到嘴边而不是撒在桌子上面。这一教就是漫长的十五年。也许她老人家看到这篇文章时,会恨铁不成钢地来叩响我的额头吧。
她第一次教我吃饭的场景至今还留在手边,因为我有意识地将它放在袋子里面,以便有需要时拿出来翻看。当我离开母亲的喂养,看见那一碗碗雪白如玉,香气四溢的米饭时,我就下定决心要吃好饭。“左手捧碗,右手拿勺。”她慈祥的脸上挤出几条皱纹,里面的爱之水晶莹透亮。我望了望面前这个不锈钢的勺子。我眨了眨眼睛,五个手指头一握,奶奶马上露出了浓浓的笑容。
她将那碗撒着梦幻糖霜的米饭挪到我的前面,青瓷碗在朴素的木桌上弹奏一曲欢快的歌。“用力挖!”奶奶笑着凑近我的身边,月牙一样的眼睛映照着我小小的脸。
我按照指令挖下去,她再一次为我鼓起掌来,作为胜利的礼炮。那时候的我总是会带着一碗甘甜的米饭入梦,每天都有一种极大的成就感——今天的这碗饭是我自己吃的。
然而,也许是一觉醒来吧,就十五了,奶奶就快古稀了。成就感一天天地宛如干掉了的油漆剥落,飘进门前的河流里面,我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它被冲走: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和奶奶实在是幼稚至极,那点小小的成就感,竟然不是学习学出来的,而是吃饭吃出来的!我摇了摇头。
直到现在,奶奶依旧不改往日的作风,在我吃饭的时候唠唠叨叨的。
“把碗挪一挪,不要撒了。”
“你看你,连夹个菜都不会,都弄到外面了!”
“把面挑一挑,干掉了的不好吃。记得拌一拌啊,浇头都在上面。”
………………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自己会吃!”
每次唠叨的结果只有一个——被我和我的母亲责备。我那是一直有一个习惯,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要听书。还不是为了利用那一点点的可怜时间嘛。奶奶听到我们的抗议,也就闭上了嘴巴,最多再来最后一句:“小赤佬!”
灯光下面,奶奶显得格外苍老。她有些凹陷的眼睛中隐隐约约有一丝伤心,但是她总是将它隐藏得很好,小心地埋在平静的泥土下面,上面种上鲜花,拨开云雾让阳光露出来。她会笑着去看静音的电视,若无其事地给爷爷和我夹菜。她给我夹得很多,满满地堆了一碗。于是又会找来我的不耐烦。我皱着眉头说“够了够了”,一边暗暗对奶奶产生一些想法。
几乎每天都是这样的。于是奶奶的身影变得更加苍老。吃饭的时候不敢说话,默默的,沉寂着,以夹菜的方式来提醒着她永远爱我们,关心我们。
直到有一天,我忘记给手机充电,只好安静地吃饭,默默地听着电视机里的最新新闻。奶奶好像如释重负一般,拿着筷子挥舞起来,和爷爷谈论着电视里的新闻,不时地争上一回,微笑一番。她继续她的作风,给我挪碗,放勺,嘱咐我多吃一点。她的眼睛里面却掩藏着一点忧虑与犹豫,但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看着老两口。
我从来没有听过比那天更优柔动听的话语了。我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学会吃饭,我只是学了那浮在表面的技能。
真正的会吃饭,是学会品尝那短短的亲情团聚时刻。我愿低下身来,凑在奶奶那苍老的脸庞,听一路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