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忽然黑了。
东边那团黑云正张牙舞爪,狰狞地俯视着大地。
顷刻间,暴雨如注,用不了多久,世界就会变成一头失魂的野兽。
街上已经没有人了,流浪狗们也躲了起来。
他顿住了脚步,撑着一柄破陋的黑伞。
风吹到他身上,伞面增大了空气阻力,伞柄在他手里摇晃,像只受惊的猫,不住地嘶鸣颤抖。
他将另一只手加持在伞柄上,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继续向前走去,神情自若。刚刚被他踩过的那些摔落的杂物,早已轰然粉碎。
他一直走到了小镇的出口,这里的守卫挡住了出口,边上立上一块木质危险警示牌,出口边的小屋里,他遇见了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女孩。
“没想到你还是真的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的。”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像在跟一个熟人说话。
他弯下腰,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的,我以为你是害怕得不敢回家了,才躲在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对一旁那个身材矮小的老头微笑示意。
老人站在女孩身后,也对他报以微笑。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可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你要过很长很长时间才会回来,而且还会再一次经过这里……”小女孩的表情很坚定。
“年轻人,你这是要去哪里啊?”老人的语气中露出了关切。
“万恶之地。”他平静地回答道。
他转过身蹲下,双手扶着小女孩的双肩。
“小妹妹,你专程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女孩大大的眼睛盯着他。
“我也不知道该告诉你什么,你也好像并不是唯一一个我要等的人。”小女孩稚嫩的声音与周遭可怕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每当我感应到有你这样的人的时候,我都会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等他,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决定要去呢?”小女孩说完,依然注视着他。
“因为那里有人在等我。”
“你的武器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威力了,你却把它做成了雨伞带在身上,你以为靠一把破伞能当武器吗?万恶之地的人首先就会嘲笑你。”
一记闪电照亮了他的侧脸,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抹难得的柔情。
“你能理解吗?其实,如果不是她,或者说其实为了她,我哪儿都可以去,只是,她没有为我指引一个方向,我盲目地走,走到这里才隐约有了预感,我想我应该去那儿,而不是别的地方。”
“敢问,那人是你的结发妻子?”老人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看着手中那把破旧的黑色大伞,他的思绪仿佛飘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候的他可从来不做万恶之地的梦。
他向老人和小女孩告了别。
他把伞背在身上,然后翻起衣服上自带的帽子,迈着看似英勇豪迈的步子,继续向前走。
“她是否能够为我证实,我自己的预言。”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小镇,警示牌,房屋,慈祥的老人,送行的女孩,所有已经经历过的东西,都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只有眼前的雨还在忘我地下着,雷声渐消。
他转过身,该继续赶路了。
(二)
他一直朝着传说中的“万恶之地”前进。
路上,他遇到了几个“麻烦”,麻烦来自于守在“万恶之地”外围的恶人。
强盗、骗子、嫖客、恶灵、僵尸……应有尽有,敌人都似乎沾染了万恶之地的魔气,表情狰狞,凶相毕露。
他毫不犹豫地拔剑斩杀了他们,鲜血从剑刃滴落,丝滑清澈,一滴不剩。
他望了望手中的剑,剑柄前端有些许锈迹,但剑刃端却是银白得透亮,如昔日的王者,虽已垂垂老矣,却依旧吞吐着威严。
数日之后,他终于走到了这个名叫“万恶之地”的地方。
他以为这里荒草丛生、黑鸦漫天、瘟疫横行,恶人们还会携带着堕落的侍从或打手,与其他“英雄”在枯树枝老泉水旁大打出手,最后只有一个人靠着阴谋诡计侥幸获得了胜利,告诉世人这才是乱世横行的本事。
然而他马上发现,他好像错了。
这地方不仅有大街,还有高楼,灯火通明、车水马龙,远处青山绿水,近处灯红酒绿,空气中飘散着的,满满都是“和睦”、“友善”的空气,偶尔还有几只白色的鸽子飞过银钢蓝色的天空,留下一串长长的剪影。
这场景不免让他有些恍惚。
捏了捏鼻子,他沉默着继续向前走去。
如果不是这一路的杀伐与流离,他一定会用他的天真对这个世界的美深信不疑。
但是他永远记得她是怎样残忍地被杀害,灵魂又是如何被活生生地吞噬。
他这一路走来,滚过自己眼球的景色是怎样的枯腐不堪,他记得长剑银刃舔过的血,滴落在腐臭的黑色土壤里,看不出一点血渍。
他全身上下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衣服虽然不至于破烂,但并不显得有价值。
他来到一家名叫“骨匠之王”的店,店里只有一位中年男人,站在柜台里发呆,双目下垂,肌肉松垮,皮一层一层的线条像是波浪。
看到他走进来,中年男人高兴地上去迎接。
“年轻人,欢迎光临啊,来里边儿请!”他热情招呼着,顺势想接过他手上唯一的行李,那把破旧的黑色大伞。
他没有说话,只是反手一晃躲过了店老板伸过来的手,他将他的伞换了个方位,继续紧紧地贴着自己身子。
店老板有些尴尬,只好笑着引他坐下。
“我想买一颗‘锁灵珠’。”他淡淡地说着,“最小尺寸的。”
店老板一听,热情更盛,“哎呀,锁灵珠当然有,不知道你是想要锁着什么灵的珠子,我们店里的货不仅。货源纯净,而且质量上乘,童叟……”
“空的。”他又淡淡地说出两个字。
店老板的笑容戛然而止。
“空的锁灵珠,最小的。”
“不好意思,我们店里经营各种成品锁灵珠,你想买任何灵品的锁灵珠我们店里都可以提供,只是不卖空的锁灵珠。”
锁灵珠是一种残忍的器物,据说任何一种生物将死之时,灵魂都会溢出,用锁灵珠可以将其锁住,这样的锁灵珠就像附了魔一样,拥有很强大的力量。而生者死前的能量越大,灵力越强,锁灵珠的品相也就越大,威力当然也越强。
空的锁灵珠,越小做工越精细,所以稍贵一些。但毕竟是空的,根本就没有钱可赚,反倒是成品锁灵珠,灵品再差,也能赚取不菲的利润。
“我知道你有,也知道只有你有,还知道你一定会卖给我。”
他说完这句话,缓缓地站了起来。眼里露出了杀气。
店老板并不惧怕有人威胁他,他做这个行当,自然有足够的资本。
“对不起年轻人,本店不出售,锁灵珠遍地都是,请另寻他处吧。”店老板板直了腰杆,高傲地转身走去 ,不予理睬。
“砰~”,一身清脆的声响,店老板转身回望,他身后上好的古木柜台上,已然插着一柄细长的剑,散发着凛凛的银光,还有一声因为震动而带来的像是远古皇者的呼啸。
剑身摇摆,剑柄前端有些许锈迹,此刻正在一点点脱落,露出了它内部银光色的金属材质。
从店铺的四面八方迅速冲出十几个强壮的护卫,将他团团围住,其中一个人正拿着一颗锁灵珠,对准了他。
他们在等店老板的指示,只要他一声令下,年轻人的灵魂必是囊中之物。
店老板意外地制止了他们,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柄长剑。
他看到长剑掉锈的地方,缓缓露出了几个古朴的铭文。
“万恶生……你难道是!”
“拿出来吧,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他淡淡地道。
店老板面色煞白,颤抖着双手从怀里拿出了一枚小巧的珠子,看起来和别的锁灵珠没什么两样。
长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癫狂起来,全身爆射出金色的光,围绕着珠子高速旋转着。
而那颗看似平凡的锁灵珠中,一股轻灵的能量正缓缓流向长剑,并与之融为一体。
终于,剑身上的铁锈彻底脱落,露出了修长圣洁的剑身。
“你要知道,灵魂没有寄体,便无法在万恶之地生存!”店老板大喝。
“那么就让我来换她吧。”他用尽全力向剑击出一掌,长剑轻啸,破空而去。
”但愿她醒来后,不要想起任何关于万恶之地的事情。”他在心里默念。
他的身影也逐渐模糊起来,最终化为一股精纯的能量,流进了那枚普通的锁灵珠中。
(三)
十几年后的一天,漆黑的天空暴雨如注,整个世界像极了一头失魂的野兽。
一名手持长剑的女子来到了小镇。她在出口的小屋里邂逅了一个小女孩和一个老人。
“没想到你还是真的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的。”小女孩稚嫩的声音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啊?”老人的语气中露出了关切。
“万恶之地。”她平静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