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己丢了,该怎么办?”
“找吧,沿着你来时的路,一路寻找,兴许能寻些线索。”
路途遥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向哪里,只被告知了,自己是自南面而来,在酒酣饮雪的夜里,闯进了医者的家门,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是无尽的未知,正如这一望无际的雪地,掩盖了所有来时的足迹,所以,必须再次踏上路途,踏上这茫茫天地,去寻找,曾经存在过的自己。
晨,
光,稍稍刺破黑夜,透出些许晴日的可能,此时,道路两旁就有花草开始摇曳,他们甩掉昨夜的霜露,逐渐清醒过来,而再看两旁的树枝,却是纹丝不动的硬挺,那么在这无风的初晨里,唤醒花露的究竟是何人呢?
那是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包袱斜背在肩上,却跟随着步伐不断起伏,初春的寒意,袭进衣衫,那花露也调皮地藏匿进衣摆与袖口,给那青灰色的袍子染上了更深些的颜色,这多余的一笔,并没有让袍子看着温暖起来,倒是显得格外清冷了。
日头初升,便有人来到村头做活计了,而他也正等在村头,等待着第一个能够回他问题的人。
“请问,这位兄台,您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将他视为无礼,倒是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道
“你不就是那个不怎么爱说话的秀才吗?”那人话音刚落,就看到他的眼中像是燃起了绚丽的花火,那像是渴急了的人突然见到了泉水一般,仿佛下一刻就恨不得扑上去。
“原来我不爱说话啊”他口中喃喃道,
那人听了皱皱眉头,他虽然认识这个人,却交往不深,没想到,倒是个读书读到需要问别人自己是谁的地步,那人摇了摇头,趁他还陷在欢喜之中,连忙挑着扁担离开。
待他恢复清醒发现的时候,那人已经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了。
“大嫂,请问,您认识我吗?”那是个妇人,左手揽着个孩子,右手环抱个木盆,是晨起洗浣的模样,
“呦,这不是东头那个卖狗肉家的伙计吗?”妇人也算和气,这样的对待让他倍感熟悉,似乎长久以来,都是这个样子,一个简短的招呼,两个尚算相识的人。
只是这对话的内容却和他的所知有些冲突,自己身为一个秀才,怎么会去做狗肉店的伙计?!
“哎,秀才,回来啦?”他正往前走着,就听到背后的声音,转身看去,那是个车夫打扮的男人,
“这段时间没见着你了,听狗肉王说,你到城里发财去了?”
这个发问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于是对男人解释了自己的一切。那男人却明显地不相信,
“啧,真是发了财,不一样了啊,我也只不过想要分杯羹而已,不用装作不认识吧,切。”
男人没有继续听他解释,他似乎也根本就没办法向那人解释什么,因为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人,如何解释呢?
循着路人的指引,他终于找到了众人口中的他曾经做过伙计的狗肉店,门旁站的是一个魁梧大汉,半裸着上身,正在剖狗。
“请问,我曾经在您这里做过伙计吗?”
“啊,是你啊,上次你来的时候说找到了更好的活计,就走了,怎么,那边不好又想要吃回头草?”大汉抬眼看了看他,又回去继续剖狗肚子,看着满是鲜血的场面,他的眉宇皱起,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厌恶,只是这大汉的态度让他烦心。
“并不是这样,其实,我是经过些变故,记不起来自己是谁了。”耐着性子跟大汉讲完,心中想着,若是有线索的话,自己倒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的。
“啧,果然是被人骗了吧,还骗到失忆,有没有失身啊哈哈,”这大汉话中带着戏谑,手中的活计却并不影响,手起刀落,将狗肚子里的东西悉数扯出,让他感觉大汉手中的血肉模糊的东西分明是从自己肚子里扯出来,胃里也开始翻滚起来。
大汉没有听到回答,就去搜寻他的身影,看到了他青白的脸色,竟开怀大笑,“哈哈哈,果然跟第一次来时候一样啊,秀才就是废物!”
“店家你忙吧,我失礼打扰了。”他要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不然,他不知道什么会从身体里窜出来!
“你不是来找记忆的吗,怎么我什么都没说就要走啊?”那双血淋淋的手握上了他的手臂,这是他无法忍受的,抬手便挥开欺身上来的大汉,“放肆!”大汉本也没料到自己能被这柔弱秀才挥开,一时慌神也就没听到他的话,待大汉回过神来,再看去,那锋利的眼神,像是把利刃架在自己的脖颈,如果自己不说实话,立马就能捅进身体一样。
“你做伙计的时候还算卖力,就是整天往老张家的茶摊跑,后来就听你说找到了下家,说实话,你问问乡里乡亲的,哪家还能给出我这么大的手笔雇一个伙计,真是,”不甘心地说完实话,大汉将那只手收进袖口,因为他知道手不断颤抖着,不管他看不看得见,却不想在他面前露出胆怯。
“那,你知道张家的茶摊在哪里?”他又显出了方才那种疑惑的眼神,似乎从猛虎突然蛰伏成了家猫,大汉现在知道,就算他只是只家猫,也是没有被剪掉爪子的厉害的家猫,没敢多说,指了一个方向,让他离去。
“老人家,请问,您见过我吗?”
“小伙子,你这话问我这老头,可是难为我了,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啊!”老者看起来已近古稀,的确不应该如此唐突,他歉意地笑了笑,解释道,
“老人家,我曾遭遇变故,不认识自己了。”
“啊,这样啊,来让我瞧瞧,”老人家挺热心,上前仔细瞧了瞧,“的确,是挺眼熟的,”
“真的吗?”他激动起来,店家说自己经常往这边来,那么在这个地方肯定能找到更多自己的记忆,果真不假!
“这眼睛鼻子,倒真是像我那姑爷!”
“您的那姑爷,现在在哪?”
“他啊,开春的时候,跟一个男人走了。”
“?!!!”
“老人家,您能仔细讲讲吗?”
“其实啊,我家的闺女生下来就不好,本来也没打算给她许人家,后来啊,我家姑爷,嘿嘿,也没有明媒正娶,就是我随口叫叫,他和我闺女可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不愿意耽误他,我也不想人说我高攀,就这样一直耗着,可是开春的时候啊,打北面来了一个男人,在这里逗留了几日,后来他就跟着那个人走了,说是进京赶考去了,不过我想啊,可能是实在呆不下去这种地方了,才走的吧,进京也就是个借口而已。”
“这,我可以见一见你家小姐吗?”
“这样啊,我先去问问她去。”
“闺女啊,有人来看你了。”
“爹,是谁啊?”女人虚弱的声音从帘内传来,
“一个过路的客人,”
“客人,我这病体,怕是,。。”女人正要拒绝,他抢过话头道,
“姑娘,是我,”
帘内久久没有回应,老者见状,退出了内室。他知道女儿是想见这个人的,就算他只是过路人。
“你,回来了?!”女人的声音有些急切,但是虚弱的身体并不能承担她如此的情绪波动,于是帘内传出了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他连忙掀开帘子,将女人扶起来,按着她的脊背。他不敢用力,只觉得如果用力的话,这个活生生的人就会随时断气一样。
如此安抚了良久,女人的咳嗽终于平息而来下来,她吃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那眉眼间的温柔,让她恍惚中认定了这个人,
“我就相信你是会回来的!”
女人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但是他需要明确的答案,他需要对失忆的自己一个明确的交代。他帮女人整了整因剧烈咳嗽而凌乱的衣衫,缓缓问道:
“那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你是,我相公!”女人低吟着,像是这句话犯了多大的错误一样,而这种表情在他的眼里却是另一种意思。
“我是你相公,但是因为,你身患疾病,所以才一直不愿娶你过门?”女人顿了一下,缓缓点了下头,
“但是又因为觉得自己对你有所亏欠,所以经常会给你送些药钱,是吗?”女人低沉着脑袋,不再出声。
几日后,张家茶摊的病弱老闺女,终于出嫁了,嫁给了镇上唯一的秀才,听说两人一直相爱,秀才也是为了女人才卖力挣钱,甚至都到了狗肉王那个泼皮那里做过伙计,他想给女人治病,可是后来却发现这个病是没法去根儿的,于是外出寻医问药跑了将近一年,回来,就把人娶回了家。
三月后,镇上贴了一张告示:京城传来消息,王爷起事兵败,被飞将军斩于马下,但因党羽众多,心腹出逃,如今要挨家挨户排查,如有窝藏,依罪论处!
秀才作为村中识字不多的人,帮众人解读了这则告示之后,便离去,他今日又去寻了个替人管账的活计,算下来,这月女人的药钱算是够了。城门下,剩下几个闲人,正议论着,“王爷,是哪个王爷啊?皇帝又是哪个?”
一年前,
“在这种地方找到的替身到底靠不靠谱?!”华衣男子皱着眉头,他并不相信眼前这个人荒唐的话,他并没有同胞兄弟,怎的有人会与他如此相像?!
“王爷,指定靠谱,上次小的在这里喝茶的时候就发现了,真的跟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这人语气倒是谄媚到了极点,却并没有发现主人的脸色已变,
“放肆!!”
“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是那小子修了八辈子的福让他能跟王爷您张得有几分相像。”心里暗骂自己,这位王爷高傲着呢,怎么能允许一个平头百姓和他相似?!
华衣男子被引到一处庭院,往里望去,一个青衫书生正坐在石板凳上,闭眼品茶。院中来了外人,书生也被惊醒,他睁开了眼睛,那是双温柔的眼瞳,像是一滴墨,入水晕开,只可惜那晕开的温柔背后,仅仅是冷冷冰冰的清水而已。
“你能把他训练到没人分辨得出来吗?”王爷像是极不愿意似的,但是形势所迫,如果有个替身在前,那么自己举事时就更安全一分。
“那人是个书生,肯定没有王爷的天家贵气,不过还好,他还算聪颖,学得也够快,举止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
“给他换身衣服,本王可不曾喜欢过如此素的袍子!”
“属下遵命!”
当你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别人告诉你的答案,也并不一定就是正确,因为,他们看到的不一定是你,有可能是和你很像的阿三阿四。
小番外,那个杀狗的~
我是个杀狗的,家里就我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过,最近生意多了,也就没有办法照顾店面,想要雇一个伙计,确实也曾经雇了几个,但是都无法忍受我的毒舌和血腥的杀狗方式,都被我骂走了,只有那个人,像个老黄牛一样,虽然他不老,可是我看得出,他就像是村口等死的那些老头一样,人生就只剩一件事而已,那就是等死,哦,错了,还有钱,我有时候会奇怪,既然等死,为什么还要那么卖力挣钱,我问他,是不是有儿女妻子,他总是笑笑,让我觉得自己问这些问题都会唐突,但是现在这个人,却冷淡得让我心惊,他不怕我的刀子,不怕我杀狗的方式,对我有的也只是厌恶吧,以往是他躲着我,现在倒好,要我躲着他走,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让他足以变了这么多,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完整的故事,是这样的:书生,被女人的弟弟顶替去当了王爷的兵,后来,那个人来的时候,跟他说,是到王爷那里去,他自然就,顺从地跟着去了,而且还能够留了一大笔钱,他挣钱也是为了还弟弟一个人情,至于为什么老人家不提儿子,一个被征去当兵的儿子,就算是没有儿子了,根本就没有可能回来,老人开了茶摊,唯一的放不下就是病弱的女儿,而那段时间,秀才突然殷勤起来,没有来由的对闺女好,自然就以为是看上自己孩子了,可是也不奢望秀才能娶她,所以秀才离开在他的眼里是很正常的事情,就是万万没想到他能回来,而且是以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回来。其实老人打开始就知道这个人不是,老人家经历事情多,见识也多,眼睛虽然花了,但是心不盲,而女人,倾心已久的男人,怎么会不认识,但是,也就是因为认出来了,所以才胆敢诱导并默认了他做一些根本没有的猜想。最后,王爷旧部究竟有没有找来,真王爷的一生会否都活在这场别人的生活中,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