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的生活，每天的上班，每天的收病人，每天的调医嘱，每天的写病程，每天的沟通，有时候便开始烦躁，麻木，逐渐隐藏自己想法，也习惯用旁人眼色看待。
（一）
查房，见一老人，很瘦，听病史是新鲜脑梗，左侧肢体乏力，3级左右肌力，不算太差，诉右侧胸胁部疼痛，一看，一圈，明显带状疱疹，老人不咋说话，老伴也说不清楚多久了。
他的病情相对其他人不算重，只因带状疱疹加上脑梗让人印象深刻了些，还有老伴每天会拿着吃完的药盒出现在办公室，告诉我们药吃完了，要开了。
老伴皮肤过敏全身瘙痒，高血压多年，头昏，一直没吃药，过来找我们希望开点药，告诉她只能门诊，开了，特意交代她儿子去门诊给她拿药，问，多少钱，80左右，儿子说，好，既然病了，就得吃药。
多数是老伴陪着老人，查房便一遍遍嘱托每种药物多久吃，每次吃多少，回答明白了，问把刚才交代的讲一遍，老伴又不记得了，老是担心老人会吃错剂量。
老伴过来问老人明天可不可以出院，儿子打电话来了想出院了。说看情况，再稳两天，差不多了。老伴说，好，再给儿子说说。
第二天，老人病情加重了，左上肢1级了。电话告知家属，儿子来了，儿媳来了。
病情突然变化，本以为沟通解释会有难度，儿媳却说，我们理解，谢谢医生，让你们费心了。
进一步谈话，才注意到，他们一家人的穿着，印象中老人儿子也是瘦瘦的，总是穿着件大红色应该是棉质短袖，因为穿太久洗过多次，或许是穿着干活的缘故，衣领和下角已经变形，直筒的长裤亦显得有点废旧，挽起的裤腿，凉鞋，还有晒得黝黑的粗糙的肤色，话也不多，很朴实。
儿媳说，想让老人出院了，自从老人病了，家里都闹了很多次了。昨晚家里才因为这事吵架了。
“问那是为什么吵架？”
说老人的另外一个儿媳妇，也就是她弟媳，说不该给老人医治的，他们是不会给钱的。
“问那儿子呢？之前病房看到的红色衣服的那个儿子？”
说红色衣服是她老公，是另外一个儿子，来医院不到十分钟，就被他媳妇打电话骂回去了，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问那女儿呢？”
说女儿也是偶尔来看下，待一会就走了，女儿毕竟是嫁出去的人了，也是不会出钱的。
“ 哦，那大儿子还是特别孝顺的。”
说老人所有的医疗费用都是大儿子家出，才交了，现在又欠费了两千多了。到处去借钱，幸好她娘家人好，说老人病了就该医治，不过娘家人经济条件也差，现在都要把房子抵押贷款，可是农村房子值几个钱呢，银行也不会贷的。
“ 嗯，我们医院确实贵点，农村医保也报得特别少，如果去县级医院费用会便宜很多。”
说知道这边费用贵，但是在这个地方算是最好的医院，村里其他几个人生病了都是你们医院治好的，当时老人发病了，知道病情重，就想的能治好就行，所以第一时间来你们医院了。
说医生，要是万一老人不行走了，这边医院钱花了，后面处理后事在她们农村至少3万，家里真的拿不出了。前段时间老人大儿子也生病住院手术花了几万，自己小孩也生病住院花了几千。现在是欠了2千的费用都要到处借钱。就想老人今天可不可以出院了。
“额，现在老人病情还没到那一步，今天变化加重了，如果现在出院回去，就算去当地医院，有些药没法用，可能就会更重了。之前的大笔费用都花了，今天再调整药物治疗，我们能尽量节省的就节省点吧，至少等稳定点再转回去，万一老人真到那一步我们会提前告诉家属的，也尊重你们的选择。”
说，好的，那就再稳两天，让医生费心了。
幸好老人一天后肢体可以恢复到3级了，也安排出院了。走之前，穿红色衣服的儿子说， 医生，以后来我们乡下玩联系我，我们那可以钓鱼。
简单一句话…
（二）
半夜收治的病人，清晨家属就过来说，医生，我妈不做检查了，她觉得好了要出院了。
说不行，查血检查有问题，感染很重，必须用药，不然会反复的。
家属说，不，我们强烈要求出院，我们半夜来的，是不是不算住院，我们要退钱，我们可以把她转到卫生院输液。
劝阻无效，签自动出院。
第二天清晨，家属又来了，医生，我们还没办出院手续，我们不算出院，我妈昨晚又严重了，又来了，但是我们不做检查，老了就那样，你们只用药。
老人既往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COPD，肾衰，脑梗，此次反复阵发性寒战发热，头昏，心慌，恶心呕吐，说病情变化，目前只能经验用药，得检查明确进一步指导治疗，家属拒绝。
查房，老人说自己每月退休金太少，没有钱做检查，越说越激动。
安慰到，没关系，那就暂时不做检查，先按目前治疗方案看看，不行再说检查的事。
看了下旁边女儿穿着，额，不好描述，至少不缺钱的那种。女儿过来说，她是在几个月大被抱给老人的养女，老人亲儿子都在外地，也都有钱，她觉得她在医院照顾已经是做得够好了，钱肯定是不能出了，老人自己出。
我笑着看着她，不说话。
我只是个旁人，我只能听听，也不适合发表意见。每个病人背后都有一个家庭，都有扯不清的关系，或是美好的，和睦的，或是争吵的，电视剧般狗血的，都会让我这样的旁人感慨。说说谁都会，若是做做，担心我自己若在条件限制下，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有时家属穿着打扮便也透露着病人家庭状况，可是，见多了，我还是更喜欢衣着泥土，汗迹斑斑，发白衣领模样。衣着华丽，裤脚平整，油亮皮鞋，我在旁边笑笑，与我无关的人事，心里明白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