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17

                                                                         2

母亲就像是一粒蒲公英的种子,一阵清风吹过,飘到了父亲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继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以至于在后来的那些日子里,父亲常常会想起那个下午,因为那段时光连同那些记忆,一并被母亲带来的气息给吞没了,万仓大伯看到他愣愣地站在柜台旁,太阳穴蹦蹦直跳,好像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心慌,我父亲呀,做什么事情都喜形于色,一点也不会隐藏表情,看这一点我就比他城府多了,他摸到手里的牌是好是坏,万仓大伯从脸上就能判断出来,直到母亲走出数米,父亲的视线还一直透过窗户,流连母亲那优美的背影和曲线,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灵魂已经背叛了自己,追随美丽的母亲而去了。

门市部的网状窗棂是用一根根手指粗的钢筋焊制的,它们以一副凛然不可逾越的冷峻姿态,让灿烂到心灵痉挛的阳光没心没肺地洒落进来,父亲此时此刻看到窗外马家集的天是那么的蓝,云是那样的白呢,对于他来说,这世上最浪漫的道路也许就是这一年春天到夏天的路了。

万仓大伯耳朵上夹着烟卷,曲起胳膊肘支在柜台上,一边替父亲摸着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曹蛋蛋说着闲话,完全是一副十分惬意的样子,曹蛋蛋穿着那种袖口上带黄道道的橄榄绿假警服,吐着一个又一个的烟圈子,大烟圈套着小烟圈,一圈接着一圈,越来越大,一直飞向高空,飘飘渺渺地渐行渐远……

父亲的注意力一直到曹蛋蛋用胳膊肘催促他赶快出牌的时候,才回过神来,曹蛋蛋把烟屁股用脚踩灭,露出一脸的坏笑,学着万仓大伯的语气说,姜文化呀,今年你还能出来牌吗?出不来的话我和万仓先回宿舍睡一觉了?说完还摆出一副佯装要走的样子来。见曹蛋蛋阴阳怪气模仿万仓大伯的样子,万仓大伯走过去捣了曹蛋蛋一拳头,说他一天到晚没个正形,曹蛋蛋也不躲,反而一个劲儿的求饶。

父亲这才缓过神来,他手里攥着一大把扑克牌,满脑子都是母亲的影子,眼角追随着远去的人影,和万仓大伯说话也是心不在焉,完全是一副心有若失的样子,在牌局上已经无心恋战,一下午老是让万仓大伯和曹蛋蛋乘虚而入逮到他,于是便气急败坏地把扑克摔在柜台上,不和他们玩了。

曹蛋蛋比父亲和万仓大伯大几岁,是个过来人,他哪能看不透父亲的心思呢?于是他拍了拍父亲的肩,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说父亲见色轻友,心不在那肝上了,还说如果一个男人的魂魄让女人给收走了,整个人影子都很难找到的,就是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将他一军,说这要来到天明,还不让他输到鸡叫呀,还说要是来赢钱的,他没宅子的话非叫他把土地输进去不可。

万仓大伯性情是不愠不火,永远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他不喜欢做曹蛋蛋的帮凶,却在一旁煽风点火说父亲,他说有熏鸡熏鸭子的,没听说还有熏人的?

父亲微微一笑说,咱君子不和那牛斗气。

父亲不是没见过女人的人,每天迎来送往,也是阅人无数呢,不过完全没有预想到会在马家集这种穷乡僻壤遇到母亲这样对眼的女孩子。

接下来的几天,父亲都没有睡好,那个叫马四菊的育红班老师几乎霸占了他所有的梦,实话实说,看了第一眼父亲就相中了俏眉俏眼的母亲,虽然只是一刹那的浅浅接触,却给了他一种永恒般的心灵震撼。

父亲从小到大的理想,也就是想娶这样的一个女人做自己的老婆,因此他坚定不移地相信两座山永远走不到一起,但是俩个人是能走到一起来的,父亲后来曾在公开的场合和万仓大伯说母亲就是块石头自己也要把她悟热的话。

如今父亲感觉自己已经心甘情愿地陷进那个唤作爱情的泥沼里去了,似乎从陷进去那一刻起,就没想要拔出来的意思,所以马家集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总是兴奋着他的脑子,其实这也只是父亲自身爱的神秘力量和微妙的心理作用在怂恿着这种兴奋。

当初,父亲怀揣着掷地有声的梦想,在德州市供销学校过着循规蹈矩而又一成不变的生活,那个时期心理便产生了这样或那样的困惑与无奈,比如我大伯和姑姑离开大家庭纷建小巢,它们剥夺了他们对父亲的爱!那个时候父亲幼稚地认为,他们的行为有分裂祖国大团结的嫌疑。不免空闲的时候父亲一直去思考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人类为什么要结婚呢?是一种归宿吗?还是一种生存手段?或许各人认识不同,看法也不一。

有一天父亲偶尔在图书馆里读到马克思说的一句话:说一个人干不成事,要想美好地度过一生,就只有两个人结合,因为半个球是无法向前滚动的,所以每个成年人的重要任务就是找到和自己相配的另一半。

父亲又何尝不想度过自己美好的一生呢?在寻找另一个半球的过程中,有拒绝别人的,也有遭到别人拒绝的,每一次他都很认真很投入地去寻找,可每次都把自己弄得身心疲惫,伤痕累累,几个回合下来,对这个事情也就麻木了。

有的时候,父亲听着迟志强的《光棍乐》也曾阿Q地想,觉得这种孤单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最起码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可从今天来看,似乎以前自己走过来的路只不过是为此而做的一层铺垫罢了。

现在冥冥之中遇到了母亲,父亲最大的渴望就是要结束自己的单身生活,他觉得婚姻就是一种缘分,俗话说的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如今马克思说的那另一个半球已经摇摇摆摆地来到他面前,他怎么能不拦截住呢,再说了,那个念头已经像小苗那样从心底冒出来了,他没有理由不让它长成一颗庄稼,或者浇灌成一颗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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