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把最后一个字敲进电脑，把第二天上班就要上交的最后一篇稿件发出去，他看看时间，刚好零时。伸伸酸痛的腰身，披衣下楼。路过几个科室时，他看到依然有身影在这寂静的夜里忙碌，哦！不止是自己，谁都要为生活的美好去奋斗！
下来楼，一股劲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一个激灵让小林脑子清醒了不少，可不，已是深秋了，更浓更重的寒等在下一季路口呢，他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步行回家。
夜已深，这城里的万家灯火早已在这暗夜里深眠寻梦，只剩下路旁灰黄的灯光，还在不知疲倦地与天上的寒星凝望、私语，任其把道旁摇曳着的树影和寥寥人影拉的老长老长。
小林长长叹口气，让备受煎熬的心稍微舒缓一些，最近的他怎一个烦字了得。去年刚刚还完之前的欠款，上个月才凑够在郑州看慢性病的亏空，这不？按揭新买的房子又该交月供了，可工资卡上剩余的那点钱哪够啊！之前在乡下，消费水平较低，生活勉强维持。进城了，家庭开支越来越大，女儿上高中后花销大增，什么生活费、资料费……家里生活日常开支、家人头痛脑热、红白喜事随礼……这不，这个月中秋、国庆双节来临，提前预支不少钱，让本就靠精打细算才能维持下去的日子中途维持不下去了。“怎么办？交首付时已经借亲戚朋友一圈了，现在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张口了，罢了，明天是期限，拿信用卡先应应急吧！多亏了银行给办的信用卡，让自己山穷水尽时，还能花明又一村。”
此刻的小林再没有三年前那场选拔赛胜出的优越感，那时的自己是多高兴，多荣耀啊！而现在却是有点怀念在乡下的无忧岁月了。
每每想到三年前那场选拔，小林都激动不已。三年前的他，是乡村学校里一名教了近二十年书的单纯教师，无所谓有伟大梦想，只是尽职尽责地教书育人，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平日闲暇喜欢看书、写作、写小诗、练练书法等，为自己单调的生活平添几分色彩兴趣，日子倒也忙中有闲，闲中有乐。虽然一人上班养活全家，孩子跟着自己上学，妻子超市打个零工什么的，日子还算宽裕。
突然有一天，县局里来学校招人，说是局办公室缺一写材料的人手，需要从乡下教师中选拔，大家都觉得小林能行，做人低调，做事沉稳，最主要是肯吃苦，有几分才华，会写文章，还有一手好字。在大家的鼓动下，他也觉得是不是要换换环境了，不是说“树挪死，人挪活”吗，不是说“思路一变，潜力无限，前途也无限”吗，几番思索后，小林报了名。经过层层把关审核，小林以综合考评第一的成绩被选中。小林心里的那份激动就别提了，真的是无法形容。是的！本来是土生土长的农家子弟，靠努力有份工作已经是莫大的幸运，现在又摇身一变成了县城机关中的一员，这无疑是天道酬勤，上天眷顾啊！要知道，前些年好多才华出众的同事，费了好大劲，都没能到县城教书，更别说到机关工作了。
满怀憧憬和激动来到县城，那股干劲，那份对未来的信心让小林对任何工作都要求完美，可以说工作上的事小林从不含糊，做得有声有色。可让他闹心的是，到了县城才知道，要想在县城站住脚是何等的不易。 首先要解决住房问题，只有中级职称的他，一个人挣工资养活一家人，刚把买的车钱还清，毫无积蓄，买房，暂时是不可能的。妻子跟自己来县城后在家带孩子，没有工作，那就先租房住吧！租个离单位近的，不用开车，还能省下来点油费填补生活，说到生活，先前在乡下，村前屋后，随便开出一块菜地，都可四季无忧地吃自己侍弄的绿色菜品，现在可好，什么都得拿钱去买，自己每月三千多元的工资哪能受得住这样无处不有的开支折腾，想有点积蓄谈何容易。没办法，今年孩子稍大一些，妻子因没什么特长，到一个单位后勤部做保洁，干最累的活，还受人白眼，这份工作让妻子受尽了委屈，工资还是极不理想。两人尽心竭力，日子依然紧巴。为了节省点开支，她从来到县城，就开始蒸馒头、手擀面，无论冬夏。夏天，出租屋热得像蒸笼，妻子汗流浃背做这些，冬天，出租屋跟冰窖似的，妻子的手都生出了冻疮，也尽量把生活调剂好。买菜，宁可多跑半里路，到批发市场挑顶便宜的不太新鲜的。每每想到此，小林的心都猫抓般的疼。
深秋的夜寒冷凄清，阵阵冷风钻进小林的衣领、裤管，把步行蕴积的那点热量驱散殆尽，思想的沉重连带这腿脚也沉重起来，离家不足五百米的路，小林似乎走了一个世纪。
不过来县城还是好的，孩子可以到条件好的学校读书，接受更好的教育，县城就业机会多，妻子随时可以找份工作，只要有时间，想到这些，小林长长舒了口气，他觉得生活有苟且也有希望。
终于到家了，小林轻轻拿出钥匙开门，尽量不制造出声响，妻子够累的，吵醒了，又该半夜睡不着了。她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四处照照，床上妻子沉沉的睡着，小儿子在妈妈身旁发出均匀的呼吸，借着灯光，小林看到儿子脸上竟然有笑容，许是做了美梦吧！孩子就是孩子，孩子的世界没有大人的烦恼。看到孩子，小林心中有几丝安慰，虽然此时的他后背依然有几分困疼，眼睛已经疲惫的几乎睁不开，可心中却是无尽的涩涩酸楚。他清楚地记得，上次大女儿回来，听到他们姐弟俩的谈话时自己的感受。
“姐姐，今天我同桌拿的那个番茄薯片可好吃了，我还想吃。”
“不行，爸爸妈妈那么辛苦挣钱，我们可不能乱花钱，咱家还没买房子，你愿意在这小屋里住啊！”
“好吧！我知道了，可那个真的很好吃呀！”
俩孩子的谈话正好被提早下班的小林听到，他心里难受极了，鼻子一酸。这让他想到了第一次带孩子下馆子那件事。
那晚，老婆不在家，他和孩子到街上吃饭，吃面条太渴，也贵了，最后决定喝汤吃包子。走进五谷粥坊，前台先让办卡，他第一次大方地说充十块，老板笑了，说让他充二十。那顿饭，父子俩吃了六个素包子，每个一块五(嫌肉的两元一个贵)，喝了一碗八宝汤五块，一碗南瓜色的大米汤三块。整整十七元。吃饭时，孩子看着邻桌的菜说:“鱼！”小林竟没敢接孩子的话，还“冠冕堂皇”地提醒孩说:“多了咱也吃不完。”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时他有多虚伪、多尴尬。
孩子的汤喝不完，小林替他喝了一半！他曾感叹: 娘呀，没钱真不行，挣钱少，一顿馍菜汤也吃不起！
想到这些，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心中五味杂陈。他转身轻轻带上门，满心酸楚去了涧河边。说实在话，生活中，很多时候他无法面对孩子们那渴求的眼神，更为自己不能满足孩子们看似最平常的物质需求而深深自责。在物质方面，小林真的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太不够格了，而在精神方面，小林只要有空便带孩子去书店转转看看，买书、买资料他从不推辞，尽可能满足孩子们这方面的要求。
说了大家十万个不相信，孩子这么大了还从来没买过零食，不是没要过，只是俩孩子都太懂事，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妻子一哄一解释便不再要了，至于像别人家孩子不给买便哭闹撒泼的情况从来没有，孩子懂事得令人心疼、心酸，想到此，小林的心揪着难受。可难受归难受，小林心中还是为两个孩子的懂事感到欣慰的，妻子也从没因为这些埋怨过自己，不是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吗？困难总会过去的，现在的困难和自己小时候的困难比起来可是小巫见大巫，那时的困难才叫困难，现在是什么条件，全民都要奔小康了，下午各处室不是还下乡去扶贫了吗？这点困难算什么！
到涧河转了一圈，夜已深，涧河边的辉煌灯火早已熄灭，留下秋风中映月闪烁的粼粼清波。清冽的风吹得小林浑身透凉，脑子也彻底清醒了，纵使生活一地鸡毛，也要咬牙活出个模样来，不为别的，只为给孩子做好榜样。谁的人生不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挑战呢！
小林再次回到出租屋，从不吸烟的他点燃一支桌上不知何时应酬别人给的那支烟，吸了一口，立刻被呛得咳了半天……他赶紧用手捂上嘴，狠狠咳嗽了两下，一下子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这该死的中年，小林想到以前看过的一篇文章《中年如狗》，当时他还觉得文内所写言过其实了，如今对照自己，简直是中年不如狗啊！而这不如狗的中年恐怕只有自己一人吧，小林不禁苦笑。他又想到前天给父亲打电话，父亲一再强调家里没事，说不让操心家里，把自己的工作干好就行。可是电话那头，父亲那止不住的咳嗽声告诉他，父亲肯定老病又犯了，得赶紧抽时间回家看看。
父母在乡下种田，如今都已过古稀之年。勤劳俭朴了一辈子，也忠厚仁慈了一辈子，孩子们成家后从不愿给孩子们带来麻烦，还尽力干些农活，种些菜蔬，尽可能多帮孩子们。特别是自己近年来，生活紧张，父亲便不时托人给送来面粉和应季蔬菜，其实父母能自食其力这已经是减轻了自己不少负担了，还不时帮助自己，减轻自己的压力，哎！中年本应孝顺堂前，让父母安心生活，可自己……这完全是反了，坐在椅子上的小林想着想着，鼻子发酸，泪便流下来了。
漆黑的夜，烟雾缭绕中，明灭的烟火映着小林凝重的泪眼，无边的暗夜簇拥着他，黎明还远吗？他在等待着……
都说中年人得有两副面孔，一副是面对自己不为人知的哭脸，一副是面对亲人朋友云淡风轻的笑脸，两副面孔，不是虚伪，是成熟，是为了换取身边人的岁月静好。
小林起身，他要准备准备，待天亮，他无论如何要先回家看看父母，哪怕请一次假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