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伦敦时带上了三本书,两本来自糊糊老师的书单,一本便是《月亮与六便士》。
《月亮与六便士》是很适合在伦敦看的一本书。
《月亮与六便士》的作者威廉·萨默塞特·毛姆就是英国人,并长期生活工作在伦敦。而该书一开始也以伦敦为背景。所以在伦敦,到了书上提及的地点时,总是倍感亲切。
而等到在牛津镇上,偶然进了当地的一个美术馆,我才突然意识到,《月亮与六便士》与伦敦更深的关联其实是这些画作啊。
即使是在牛津的小美术馆里,也有毕加索、莫奈等大师的画作,虽则是他们早期作品,并不出名,但却刚好给我这一次旅行一个开始,也恰好展示给我了他们的风格流变之初。
回到伦敦,我赶紧找机会去到了国家美术馆。
英国国家美术馆最负盛名的便是馆藏着莫奈、梵高的代表作,同时还有达芬奇的两幅画作。英国国家美术馆和之后将介绍到的泰特现代馆,彼此借调了画作,从而各自更加集中在不同的时间区域里,国家美术馆是以1260年至1900年间的作品为主,而泰特现代则是以1900年之后的作品为主。
近距离看到一幅从小听说过,被无数人赞誉过的作品是什么感受呢?
当然是惊奇和惊喜。可是大概也背着太多的包袱。这感觉就是,面对“艺术品”,你就够有心理压力了,更何况是大师的艺术品!
我自认并没有多高的艺术鉴赏能力,对西方艺术的了解和欣赏也是几乎空白。但是曾经理转文的经历,对文学从一般的喜好者,到作为专业学习和之后持续地学习、实践的过程,却给了我一个很棒的体验和启示。那就是,文学和艺术还是可以找寻到进入其中的入口的,文学和艺术绝不是全凭灵感,绝对感性,毫不讲理,无法领会和理解的东西。也就是说,外行人面对艺术并不是只能感叹“啊,艺术”。你完全可以贴近它们,可以认识它们,也完全可以不喜欢它们,并不用把它们当做高高在上或神秘恐怖的鬼神。
所以我很认真的看着有限时间中我所看的每一幅展品,也很认真的感受自己的心理和情绪变化,也很认真的思考和学习欣赏的方法。因为创作不是乱来,所以创作时,以及面对作品时,都要认真。
看梵高的作品,当然是直奔《向日葵》去了。我的感觉是,在恣性自由中,向日葵是扎实细腻的。反过来说,它最大的美还是那股强烈的生命力。
我不知说法是否专业,但是油画的笔触的凸起,使得画作有了超出于平面的纬度。那几朵正面的向日葵,似绒似刺的花瓣,像是挠在心头。侧面的长花瓣,过长而且完全地张开垂向后,仿佛疯狂的乱发。还有这满目金黄的色彩。其实对于向日葵系列画作的鉴赏,早就数不胜数。我虽然没有查看过,但是我想我的这一点发现大概早不算什么新闻。但是我发现,越细致地去描述我所看到的东西,越想要去表达出我真实的感受并试图不落俗套,这幅画面带给我的感受就越强烈。我边看边写出很多我之前有或没有,或是朦胧而不明晰的感受。
细致的去看。这或许是观看最重要的一件事。
整个美术馆中,都以不同的形式在进行着这样的观看。一队队的幼儿园或是小学低年级的孩子,手拉手,进入美术馆。学校里的老师陪伴在侧,美术馆的讲解员带领着,坐在一幅幅画前。他们大概有一些适合于不同层次不同时间安排的参观路线。比如有一队小孩,我在美术馆遇上了他们好几次,因为我们常常到了同样的画前。我最后一次碰到他们时,是在莫奈的《睡莲》边上。因为我也想要好好看这幅画,而不想离开。他们占据了看画最前方的位置,于是我就站在后面,听了讲解员给他们讲解的全过程。
讲解员问了关于他们对于这幅画的感受,跟之前所看的画的不同(有孩子就说了,这幅画没有之前的那么realistic);介绍了这幅画的特点,比如这幅画是画莫奈自己家的院子的池塘,所以告诉孩子们不一定要去别的地方看陌生的东西,有的时候最熟悉的东西也能成为最棒的绘画对象。然后让孩子们用“mind’s eyes”来调色,来画画。在哗啦哗啦的比划中,大家其实都更踏实直接的用行动认识了莫奈所用的色彩和用笔——“punch”,这里既有印象派画家和早几个世纪的现实主义画家的画面质感(他们基本上是细腻光滑的)和用笔风格的不同,也是莫奈个人的独特之处——据我看来——用点触的方式作画。
很多时候,其实这些东西是一看即知的。但是正因为一看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也就意味着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了。这往往意味着忽略。
而其实看和真正看到,是不一样的。愚笨一点地,一一看来,甚至一一说出来,确认它们的存在,才真的看到。所以,美术馆里就有,并且鼓励人拿一个素描本去画。用自己去画的方式,或是像现在这样的写的方式,是对画的一种握手相识。
细致的看,需要培养相应的认识和心境,也需要借助一些方法。
上午匆匆的看了一遍印象派的一些名作,就只能离开了。于是下午,我又去了一趟国家美术馆。相比起来,伦敦的其他地方,似乎有些无聊。
跟随着美术馆的展馆顺序、介绍、展品次序来看画,可以认识和发现一个画家的风格变化和不变之处,也就是他的特点,还可以了解到画家与画家之间的互相影响、传承和流派的形成。
所以,除了看画,看展馆中和画旁的其他文字也是很有必要的。起码现在,我对于很多画家个人特点和对印象派的发展和特点都有了一定的认识,而且因为是边学边看边自己发现,所以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在不断的反省自己,知道太多知识,到底是不是欣赏,甚至会不会妨碍欣赏。
我时常要提醒自己注意平衡,注意看画作本身,相信自己的感觉。虽然我时常也没有什么感觉,这让我时常沮丧,怀疑自己是否缺乏激情。我甚至担心如果我看到了《月亮与六便士》里思特里克兰德的画作,我会有什么反应。我一定是一个不识泰山的愚人。
我也时常回想自己看中国画时的感受,心里又好过了一些。我还是能被中国画美到、感动到的。一定是因为油画毕竟是他人血脉里的东西,我相隔千重山,不熟悉,对那些风景和情绪也没有亲切感或深刻的体会,自然要感觉愚钝得多。
而对于中国画的喜爱,其实也并不是被闪电打中或与生俱来那么地突然或自然。也是在主动地学习和浸润中,才慢慢亲近和相融了起来的。
所以,这反过来也说明了,我想知性上的学习,并不会妨碍感性上的认识。甚至久为人所诟病的知人论世,其实也的确是走进文学或艺术的有效之途。错误的是使用这些途径的人,喧宾夺主或是只注重这些现成的知识,而不愿意花费自己的心思去阅读或观看。画家本身也是需要不断学习,寻找自己的语言,思考如何表达,才能绘画。思特里克兰德也是如此。在他没有掌握和锻炼出自己的语言的时候,满腔的激情也是难以表达的。
最后,看了高更的画。也许他的画作展品不多,我并没有多大的感受,谈不上喜欢。
《月亮与六便士》虽借用了高更的一些经历,但思特里克兰德的确是另一个画家了。是谁呢?我在看画的时候想。或许谁都不是。但这样极致的画家的特点,的确闪烁在美术馆的许多画作上。想到他们也许就是那样一个人,我就更加肃然地去看那些画了。那些倾注生命激情的画,那些长年不断练习不断尝试表达的笔,在这些画布上留下的色彩光影结构,的确还是一些高高在上神秘恐怖的东西啊。我生怕自己的无知和冷漠的心性,在熠熠闪光的展馆里,暴露地太过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