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孟婆很苦恼!
煮汤盛汤的间隙,她忍不住仰天长叹!
八百里黄泉,风沙滚滚,漫无边际。
天地间昏黄一片,可唯有孟婆头顶这块,出了问题。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摆摊子这块地方的天空,出现了一片浓黑。
那黑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直至将她与摊子全部笼罩其中。
孟婆总是觉得,那是一个洞,而她就在这洞的最底部。
孟婆一直忧心忡忡,总有不祥的预感突至心头。
坐等不如行动,孟婆打了三次报告,作了不下数十次口头申请。
将这摊子摆到望乡台后也罢,庄子里也成,总之不要在这三生石旁了。
其最终目的不过是躲开那黑色天空的阴影。
那黑浓重幽深,透着入骨森寒,总似要将她吸进去一般。
数十年来,孟婆头一回生了恐惧。
面对恶鬼,她从未惧怕。
面对欺压,她也从未退让。
可面对这无尽黑暗,她却心生畏惧,一门心思躲闪退避,唯恐天降横祸。
报告也罢,申请也好,都是一入阎殿无影踪。
日子一长,孟婆也明白了上边的意思。
不同意换地方,但也找不到什么好理由,索性不理不睬了。
她是没胆子私自挪桌子的。
无可奈何,只能依旧在那黑洞洞下工作。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二
孟婆机械的舀汤,端给排队的鬼魂。
大多数鬼魂麻木的喝下汤,一步步走向轮回路。
固执不肯喝汤的,被她拉到一边晾着。
挑事的恶鬼,被她一口吞下。
然后,再机械地舀汤端汤。
以前,她不看鬼魂的面貌,可这日,却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
是个熟人!
孟家庄的三婆婆,慈眉善目的,却是个苦命人。
早年丧夫,儿子又战死沙场,晚年独自一人生活。
不过,却很喜欢孟婆,经常与她些瓜果梨桃。
小小的孟婆很是欢喜。
是个熟人?!
孟婆正待打声招呼,却突然惊醒。
她不当有记忆的。
她记忆里都是煮汤舀汤的场面,怎会有其他?
孟婆知道自己当初接下这差事时,是喝过汤的,后来每隔百年,便要再喝一次。孟婆汤也是有时效的。
那时还不叫孟婆汤,可配方材料却是一模一样的。
一滴生泪、 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 五寸相思泪、 六盅病中泪、 七尺别离泪、还有第八味,便是她自己的伤心泪。
不知是汤煮得好,还是泪积得多,从那之后,她便忘了前世的一切。
忘了也好,清净。
而如今,却为何突然认出了熟人?
再说三婆婆也早当几世轮回,怎还是以前那般模样?
孟婆满心疑惑,莫不是哪里出了漏洞?
但她也不敢问,也不敢说。
作为冥界里的小喽啰,她是卑微而又渺小,只能唯唯诺诺。
三
熟人越来越多。
三婆婆过去后,后来又陆续来了九叔,四婶,六嫂,赵四奶奶...
一个个都是孟家庄里的人。
他们来的顺序,正是以前他们去世的顺序。
孟婆心中愈加疑惑不解。
她正思虑着要不要如实上报,又出事了。
却不是又遇熟人,而是那黑洞洞里居然落下了东西。
半块饼子。
又干又硬,似是石头一般,砸得孟婆脑瓜子嗷嗷地疼。
孟婆捡起那饼子,本想仔细端详,却不由自主地凑到嘴边舔了一下。
微微有甜味!
做完这动作,孟婆方才惊醒过来。
天呐,我做了什么?
我疯了不成,难道鬼迷了心窍?
呸呸呸,鬼怎么会迷了我的心窍。
一向都是我收拾他们来着。
不对劲,不对劲,什么都不对劲...
孟婆将那半块饼子,甩到了黄沙里,顷刻间便被埋没,没留一丝痕迹。
继续煮汤舀汤,处理鬼魂。
有一就有二,黑洞洞里再次掉下东西来时,孟婆又遇到了熟人。
也可以说是亲人。
“三嫂!”
那时她与三嫂比邻而居,万郎被抓走后,她们相依为命,互为慰藉,胜似亲人。
孟婆惊呼出声,三嫂却是双眼浑浊,面容麻木,不辨人物。
孟婆无法,只得例行让三嫂喝汤,一碗孟婆汤咕噜咕噜喝下,她缓缓离去。
她只能目送三嫂进入轮回路。
半晌回过神来,这才去找黑洞洞里掉下的东西。
这是一枚葫芦玉珮,入手微凉,莹翠剔透。葫芦雕得玲珑有致,惟妙唯肖,让人见之生喜。
把玩半晌,孟婆顺手将其纳入袖中。
放完才又觉得不妥,怎生如此自然,就似本就是自己的一般。
还未容得她仔细思虑,便又有鬼魂走上前来。
孟婆只得将其放在一边,把手舀汤,端到那鬼魂眼前。
孟婆抬眼,鬼魂接碗,四目相对。
“万郎!”
“孟娘!”
两人同时出声。
还未来得及再说话,忽然有物从天而降,径直砸在两人身上。
庞然大物,重愈百斤,孟婆眼前一黑,头上一疼,便昏死过去,那鬼魂亦然。
不过失去意识前,孟婆看见那物,赫然一个绿油油的大葫芦。
四
孟家庄,葫芦架下,孟姜悠悠醒转。
仿佛已有千百年,又仿佛就只是一瞬之间,孟姜看着挂在眼前的葫芦,只堪堪托在掌心里,晶莹玉润,与爹爹留给她那枚葫芦玉珮一模一样。
是了,那葫芦玉珮正是爹爹交与她,千叮万嘱要好好保存的东西。
胸口前,温凉怡人,孟姜伸手去摸,正是那葫芦玉珮。
心下稍定,前世的事情也都想起来了,可如今,这是怎么回事呢?
孟姜起身,在院落与屋中一一查看。
窗棂上的喜字依旧在,却已晒得斑驳发白;木桌上一杯一碗一盘一筷,就没有成双的用具;睡房里,九成新的木箱子,还挂着红绸,鲜艳刺目。
满院的葫芦架上,都是绿油油的秧子,葱郁茂密。秧子间隙里,透出娇嫩的小葫芦,布着软软的白色绒毛,可爱非常。
旧木门,一开一关间,都是吱呀作响。孟姜抬手拉门吊,却被木门的缺角,吸住了眼光。
那缺角是被大刀砍的。
成亲三天,抓人的兵士就进了门。
万杞,孟姜的夫郎,躲避不及,被当场拿下。
万杞被拉扯着往外走,孟姜深知,这一去,有可能就是天涯海角,生死离别了。
她满心满腹的悲痛绝望,自心间爆发出来,哭号着冲将上去,又抓又挠,心里想着就是立死当场,也好过独守空房。
那膀大腰圆的兵士,抽了腰间佩剑,双目圆瞪,一剑砍在木门上,生生削去一角。
木屑横飞,有一块撞进了孟姜眼中,她眼珠生疼,双手去捂眼。
等她缓过劲儿来,兵士还有万郎早已没了踪影。
孟姜抚那缺角,所以现在万郎早已被抓走。
现在如今是季夏时节,万郎是秋末离家,看那喜字斑白程度,不过一年时间。
孟姜倚在门框上,不知何去何从!
这寻郎路,要不要再走一遍?
路的尽头,会不会再是彻骨伤?
可是,万郎...
我为什么似乎并不是太过思念!
五
正自愣怔间,忽有哀哀哭声传入耳际,孟姜抬头望去。
有三五村人,抬了一薄皮棺木,缓缓走来。后边两个瘦骨伶仃的孩童,披麻挂孝,痛哭流涕。
那两个孩童竟然是三嫂的一双儿女!
孟姜先是惊奇,顷刻间又全部了然。
三嫂亡魂,不正是我亲手喂了孟婆汤么?
是了,是了,可怎的才出殡呢?
可此时并不适合询问,孟姜按下心中疑惑正想上前搭手帮忙,却不料有好事的婆婆先开了口:“阿姜,你太不像话了。三嫂平日对你颇多照应,此时,你却躲在家中,一丝一毫都不帮忙么?”
思及平日来往,三嫂确实多有伸手相助。孟姜脸上一赧,愧疚良多,却无法解释,只赶紧走上前去,扶住三嫂棺木,与众人一同送殡。
此时正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丧事宜简宜快,一行几人草草埋葬了三嫂,孟姜同两个孩童一道趴在坟头哭了一番,方才起身返转家来。
三嫂夫婿也被抓了壮丁,三年没有返家。夫家再无他人,一双儿女要随了外祖母去外家安置。孟姜赶回家中,收拾了一些吃食,连同两套衣裳,塞进小兄妹手中,嘱他们好好生活。
又回到家中,才细细思量现下的情形。
之前碰到的孟家庄故人,皆是往生之人,刚刚已同村人印证了这一点。
那这个世界岂不是自己前生经历重新来一遍?
至少前半部分与以前一模一样。
三嫂已轮回,后边便是万郎,可是万郎喝汤之际,和我一同被大葫芦砸了!
之后,我回到了孟家庄,那万郎应该也回到了长城脚下,那他应尚在人世!
不管是何原因,我又回到了这孟家庄,让我重来一回,那么就应当有转机。
是何转机,孟姜现在尚且不知。
这寻郎路是要再走一回了,或许能再见万郎,或许能解开这迷团。
缝衣衫,做吃食,攒盘缠,孟姜女细细准备远行的物事。
待到秋风起的时候,孟姜起程了。
六
北去的路,绵长而悠远,寒风裹着黄沙,像是巨人的巴掌,一下又一下,接连不断,打在脸上,拍在身上。
寒意蚀骨,黄沙疼人,孟姜用厚厚的毡巾蒙住头脸,只余一双眼睛,还总是要半眯着。否则,沙粒子砸到眼上,可真不是一般地难受。
但孟姜却不敢有丝毫的停顿,她怕自己的脚步一停,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继续向前的力气和勇气。
“停!”莫不是幻听了吧,孟姜居然听到有人在喊停。
随即北风骤停,不,不是停了,而是静止,北风和黄沙都静止在空中,一动不动。孟姜也似被点住了穴道,不能动弹一下。
好在眼能看,耳能听。
“你好大的胆子,敢糊弄本君!”一道男声威严清冷,慢慢他的身形也显露出来,一身春绿色衣袍,墨色长发,只插了一支莹绿玉簪。
本是温文雅致的翩翩佳公子,此时却满面寒霜,似要吃人一般。
“小的奉命行事,还请神君原谅则个。”又一个声音传来,卖着小心,却似乎没有半点惧意。那人却没有显出身形,恍恍乎乎的,使终是一个虚影。
孟姜一眼就看出那是一个鬼差,毕竟她自己就是鬼差,又与鬼魂打了千百年的交道,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被算计了,可为什么要算计我呢?鬼差都出动了,看样子级别应该在我之上,又是奉命行事,难道是阎君不成?
“滚!”那被称为神君的男子,只说了一字。
“你!”鬼差气愤至极,却还不肯罢休,复又说道:“神君与我主有约在先,如今要毁约么?”
“我说会为阎君解决问题,却没有同意用你们的法子。”神君不假颜色:“况且我的地盘,我作主。”
那鬼差虚影顿时气地抓耳挠腮,手脚乱舞。片刻之后,鬼差又待再说,神君却再不给机会,挥一挥衣袖,一阵大风刮来,鬼差弹指间便不见了踪影。
七
天地间气朗风清,一派祥和,没有了寒风,没有了黄沙,地上都是絮状物,柔软温暖。
孟姜解了毡巾,脱掉厚重的棉袄,随意坐在地上,拿了水葫芦,喝了几口。
鬼差被赶走后,那个所谓的神君又挥了挥衣袖,天地间便是如此情境了,孟姜随之发现自己也能动了。
“两个问题:你是谁,这是怎么回事?”孟姜休息半晌,缓缓开口,简明扼要,一语中的。
神君已经背对着孟姜站了好一会儿,此时听到孟姜的问话,方才转过身来。
“我是一粒葫芦种。”神君声音低沉,和缓而有磁性。
葫芦种,我莫不是在做梦?孟姜不信,瞬间有种自己被愚弄了的感觉,夹着疑虑的目光在神君身上上下扫了一遍。
“你不信也是正常的,我刚开始也不敢相信。”神君叹了口气,“后来我慢慢修习成神,以神识追寻自己的来源,方才信了。”
相传海上有仙山:岱屿、员峤、方壶、瀛洲、蓬莱,后来岱屿和员峤因负山的巨鳌被龙伯国巨人钓水,根基不稳,随水流飘荡,最后沉入汪洋大海。
岱屿初失巨鳌时,山崩地动,摇晃不止,有许多土石物事掉入海中,葫芦种正是其中之一。后来葫芦种漂到岸边,被人捡到,机缘巧合之下,被孟老汉得到。
“再后来,我被你父亲种在园中,日夜照料我的却是你,阿姜。”葫芦神君目光温柔,满是缱绻。
千百年来,见多了鬼哭狼嚎,歇斯底里,声嘶力竭,忽见这情意绵绵,孟姜感觉自己招架不住,尤其又是这样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俏神君,顿时双颊绯红,耳尖灼热。
赶紧别过头去,按住自己扑通乱跳的小心脏,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半盏茶之后,才又回过头来,继续问道:“那这是怎么回事呀?”
“我听说你的事情之后,痛心不已,一直在到处找你。后来才知道,你被阎君诳去,作了孟婆,千数年来一直在为他所用。”葫芦神君眉宇间闪过一抹忧色。
“阎君要我作孟婆时,早已讲清所有利弊,我是心甘情愿的。”孟姜不明所以,作孟婆有什么不好,看透了生死,明悟了轮回。一碗孟婆汤,忘前尘俗事,了身后情缘。
“他没诳你?”葫芦神君浓眉一挑,嗤笑一声,问道:“你仔细想想,你是否烦过,厌过?”
葫芦神君一提示,孟姜还真想起来了。
“阎君,我不想作孟婆了。”
“好的。这是一碗孟婆汤,你喝下去,就去轮回去吧。”
喝完汤后,“我是谁,我在哪里?”
“你是孟婆,因你生前坚贞,我给你找了个好差事,免你轮回之苦,以后在冥界要好好干。”
“谢阎君。”
于是,孟姜又开始机械舀汤端汤。
八
“我们回孟家庄,继续种葫芦好不好?”孟姜显然是想到了阎君曾欺骗于她,脸色有些苍白。葫芦神君默然不语,半晌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我还是想再去见见万杞。”孟姜期期艾艾着开口,眼中满满地乞求。
葫芦神君闻听此言,面色一变,有些不悦。
“你知道这是哪里么?”他压下心中愠怒,低声问道。
“我大约想到了。”孟姜伸手从地上抓了一些絮状物,“应该是一个大葫芦里,是你创造的世界吧。”
葫芦神君点头,“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所以顺我者,风和日丽,逆我者,狂风暴雨。”
他神色凛然,复又问道:“甚至比刚刚更寒更冷,你还是想去?”
孟姜点头。
“这葫芦里,除了你我,其他皆是冥界鬼差。阎君复制了与你亲近之人的相貌,抽取了他们的记忆,他们不过是来陪你演一场戏罢了。”
孟姜目瞪口呆,葫芦神君继续加火。
“你若执意要去,见到的只会是万杞的尸骨,白白落一片伤心罢了,到头来反倒遂了阎君的意。”
孟姜神色犹疑,葫芦神君则面露欣慰。
“这就对了,我费尽心思贿赂阎君,打开鬼洞,连通葫芦界,让你重启一段生活,可不是让你来吃苦伤心的。”
听他如此说话,孟姜心中一阵小鹿乱跳。
孟姜舒展身体,平躺于地。看天上的云,一会儿变成一个大葫芦,一会儿又变成一个小葫芦,她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葫芦就是葫芦呀,只会这两种形状!
想到以前的生死离别,寻郎路的坎坷多磨难,还有长城是的痛苦,孟姜恍若隔世。后来,又似无意识的提线木偶般,在冥界效力数千年,无悲无喜,仿若眼前,又远隔千里。
如今,搁置曾经的大悲大伤,有人愿给她一世安好,她为何不要。
孟姜偷偷侧脸,葫芦神君不知何时躺在了她身边。
他的侧颜,圆润有光泽,还真像一只葫芦,还是绿色的。
九
孟家庄的葫芦,越长越好,枝繁叶茂,小葫芦一个连一个的,像是下崽一般,一窝又一窝。
孟姜欢喜,葫芦神君更欢喜。
身为一粒种子,开枝散叶,祖孙满堂,还有比之更喜欢的事么!
当然有,那就是与心爱的女孩一起繁衍后嗣,看儿女绕膝,共享天伦。
阎君找上门来时,孟与葫芦神君正在小葫芦上描花,他们想做一批身带花纹的葫芦出来,以此来区分长幼。
“神君你言而无信,本君也不是好惹地。”阎君进门就开炮,且火力实足。
孟姜下意识后退一步,毕竟是她曾经的上司,畏惧已经形成习惯。
葫芦神君揽了她一把,抚她后背,以示安慰。
“事情都解决了,你居然没发现?”葫芦神君白了阎君一眼,轻笑着说道。
“你不要糊弄我,你怎么解决的,我一点感觉都没有?”阎君当然不信,又怕葫芦神君真得神不知鬼不觉地摆平了。
“那鬼差现在何处?”葫芦神君忽然转开话题,问了一个不相关之人。
“任务没有完成,我罚他去九幽泉下思过去了。”阎君黑着脸说道。
“你快回去把他弄出来,他就是下一任孟婆。”
“当真?”
“当真!”
阎君匆匆来,又匆匆走,看来事情真地很急。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孟姜疑惑地问葫芦神君:“我从未见他如此急迫。”
“你一点都没感觉么?”葫芦神君反而将问题抛了回来。
“感觉什么?”孟姜愈加不解。
葫芦神君反而悠然一笑,她是真地放下了。
十
孟婆汤失效了!
孟姜惊地张大了嘴巴,怎么会这样,这是她的直接工作范围呀,她却一点都没有发觉!
“记得你百年要饮一次孟婆汤么?”孟姜点头,“想想你上次什么时候喝的,上上次什么时候喝的?”
前面五六次都是整满百年才喝,上上次是九十二年,上次是八十三年,而这次刚不到六十年,她还没来得及喝汤,便想起了一切。
也就是说,孟婆汤的效力越来越短。
这可怎么得了,鬼魂带着前世记忆投胎,这轮回会大乱的呀。
“什么原因造成的?”
“材料出了问题。”
一滴生泪、 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 五寸相思泪、 六盅病中泪、 七尺别离泪、还有第八味,便是她自己的伤心泪。
孟姜掰着手指头数孟婆汤的配方材料,前七味因人而异,不可能同时出差子,那么就是最后一味的问题了。
孟姜的伤心泪,能有什么问题?
她自己想不懂,习惯性地,又看向葫芦神君。
“当年你悲恸万杞之死,哭倒长城,落得一个世间最伤心之人。于是阎君便将你招了去,煮汤舀汤。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你的伤心泪。”
人生八苦,最苦最痛是你,世间无人能及。
因为伤痛,你的心片片碎裂,每片都饱含伤心泪。这是煮孟婆汤的绝佳材料,所以你被阎君选中了。千百年来,以泪入汤,洗去芸芸众生无尽伤痛悔,还他们一个清白人生。
但再伤再痛,日子长了,泪水一遍遍冲刷那印着悲痛的三生石,水滴石穿,终究要忘却,不管是你有意的,或是无心的。
孟姜即是如此,千百年,于她来说,够了。
她烦了,累了,厌倦了。
孟姜她自己不想了,那谁也无法强求。
于是,孟婆汤无声无息地出问题了。
阎君才想到这馊主意,再来一遍孟姜女哭长城,激发她内心的悲痛。
葫芦神君造了葫芦世界,送上门去,不用白不用。
贪这点小便宜,他就跳了葫芦神君的坑,赔了夫人又折兵。
孟姜自是不会再回去了,那一帮子的鬼魂也被神君扣了下来,手底下总得有几个使唤的呀。
孟姜想通了其中关窍,不禁呵呵笑了。
“那鬼差如何能作孟婆呢?”笑着笑着,又好奇问道。
“他恋慕阎君万余年了,阎君一直不假辞色。本想借着这次差事,做得漂亮些,来博阎君一顾,却没想到事情办砸了,还被罚到九幽泉思过去了,你说他伤不伤心?”
孟姜点头,可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最重要的是,我震碎了他的心。”葫芦神君狡黠一笑,幽幽说道。
好个心狠手辣的葫芦神君,不过我喜欢。
孟姜抚着胸前的葫芦玉珮,浅浅笑了,原来这是护心玉。
毕竟,她的心也曾碎成一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