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夕周五放学回家要生活费的时候看到父亲正在抓着母亲的头往墙上撞,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声回荡着简夕的整个童年。那一刻整个世界的时间都静止了,安静了,只有父母两个人的撕打和谩骂弥漫在简夕的四周,将她紧紧包围,一点一点靠近她,剥夺她喘息的空间,掠夺她所有的视线。终于母亲的嚎叫粉碎了步步逼近的压迫。
母亲大喊一声:快去找你大舅来帮忙。
简夕飞奔出家门,她想迅速逃离这个被称作家的地方,离开这个充满恐惧的漩涡,她怕漩涡会一点一点把自己也吞噬进去了,虽不死,心已残。
二十公里的路,没有公交车,简夕只用了十分钟,简夕感觉灵魂已经跑出了体外,只剩行尸走肉在重复单调的动作。
推开大舅家门的那一刻简夕觉得自己一定是来到了童话世界里,夕阳的余晖让房间充满了温情,舅妈一边给表弟的碗里夹菜一边问他学校里今天又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此刻的简夕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误闯美好世界的瘟神,她带着不幸,带着暴力,带着悲哀要将大舅从这个幸福世界带走,带去那个她想拼命逃离的吃人的漩涡。
汗水划过眼角很涩,划过嘴角很咸,最后顺着下巴滴到了光洁的地板上,简夕想说对不起,她不是故意弄赃你们家的地板。
简夕一边抽泣一边说对,连说了三个对字也没把对不起给完整的说出来。
大舅急了,摇晃着简夕的肩膀说你爸是不是又喝酒了。
简夕又一边哭一边连续说了三个是。
大舅扛起简夕就往楼下跑,简夕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幸福的小屋,在心里说了一声对不起。
一路上大舅都是铁青着脸不说话,简夕坐在副驾驶上想要是路上出了车祸该多好,那样他们就能都不卷进那个黑暗的漩涡。
风吹过简夕额前的刘海,带走了咸湿的汗水,简夕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想,夕阳真美,房子是红色的,人也是红色的,仿佛下了一场鲜血淋漓的雨。可惜黑夜就要降临,覆盖整个世界,压抑住每个人的呼吸。
等到简夕和大舅回到家的时候发现父亲在床上躺着睡得像吃了安眠药一样,只有震天响的呼噜声证明他此刻还活着。母亲一边在流着鼻血一边在收拾一地的杯盘狼藉。那血像极了外面的夕阳。
看到大舅母亲放生大哭起来,所有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大舅抱着哭泣不止的母亲止不住的叹息。
简夕在旁边看着这对苦难中的兄妹胆战心惊的说:妈,我生活费没有了,能不能给我一百块钱。
母亲转过身挂满泪痕的脸异常狰狞,破口大骂:不是刚给过你没几天吗?又花光了?你吃什么了花得这么快!你要撑死吗!
简夕吓得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瑟缩在角落里目送大舅和母亲的离开。她看到母亲离开时厌恶的看了一眼这间房子以及简夕。
简夕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会让母亲如此反感,也许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连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在犯错。
父亲醒了,翻了个身问简夕:你妈呢?
简夕说:去大舅家了。
父亲转了身没再说话,简夕怕父亲又要睡着赶紧说:爸,我生活费没了,能不能给我一百块钱。
父亲说:给你两百。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堆毛票扔到床上继续睡。
简夕小心翼翼地把钱捡起来数了数,一共一百四十八块钱。
这是父亲身上所有的钱。
简夕继续母亲未完成的工作,清理着遍地的尸骨残骸,家里易碎的东西已经没有几件可以幸存的了。它们都在以一种粉身碎骨的自杀方式逃离这个家。
父亲忽然睡梦中大喊一声:我打死你。
简夕忽然觉得脊背一凉,整个人僵直在那里,这个充满了暴力和不安全感。
周六醒来的时候父亲又问了一遍简夕:你妈呢?
简夕说:去大舅家了。
父亲说:你饿不饿?爸去给你做饭。
父亲刚进厨房就接了一个电话,父亲说:哎呀!不去了不去了,孩子在家没吃饭呢,你们喝吧!真的不去了!哎!你看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行行行!我一会儿就过去。
不一会儿父亲嬉皮笑脸的走过来从床垫子下抽出十元钱递给简夕说:出去买点饭啊,想吃啥买啥。
说完就消失在简夕的视线里。
这个家终于只剩下简夕一个人了,没有争吵,没有谩骂,没有撕打,原来世界可以这样安静,简夕想,这样真好,你们走了就不要回来,留我一个人孤独的死去。
零点的前一分钟简夕还是没人住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电话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接的。
简夕说:我找我爸爸简世国。
陌生男人说:我们早就喝完酒了,你爸走的时候手机落我家了。
简夕穿上衣服飞奔出去,简夕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寻找,只是一味的奔跑一味的呼喊,一声爸爸一声简世国交替更迭着此起彼伏。
简夕终于在公园里看到趴在池塘边半个身子都悬空的父亲,简夕大惊失色地跑过去去抓住父亲说:我们回家了。
父亲看到简夕傻笑着说:我要给我的宝贝女儿捞鱼吃,我女儿最爱吃鱼了。父亲一边说一边把手使劲往水池里伸。
简夕泪流满面,一边哭一边说: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父亲说:小点声,鱼都被你吓跑了。
简夕继续哭着着说:爸,对不起,我知道不应该被生出来。
父亲停止了捞鱼的动作,看着简夕眼里噙满了泪水,父亲说:爸爸爱你,可是爸爸心里苦啊你知不知道!
简夕抽噎说:我……我知道,对……对不起,我错了,都是我的错,爸爸你别再折磨自己别再折磨妈妈了行吗?我可以保证离开家永远不再回来,你和妈妈再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生一个只属于你们俩的孩子。你和妈妈好好过日子行吗?你别再喝酒了行吗?你别再打妈妈了行吗?
深沉的夜色里父亲无助得像个被抢了心爱的糖果的孩子,除了哭闹什么也做不了。整个世界都在远去,人们留给他的只剩冰冷的背影和无尽的嘲笑。
哭完之后还是要回家,毕竟公园的长椅睡起来实在硌得难受。
简夕看着蜷缩着安睡的父亲觉得无比心疼,此刻的父亲不再充满暴力,没有了戾气,安静平和得像一只等待收留的流浪猫。
简夕依偎在父亲身旁想,让我再靠近你一次,感受你的体温,最后一次。
简夕醒来的时候发现父亲在厨房里做饭,父亲一边欢快的挥舞着勺子一边说,今天老爸给你露两手啊!
简夕笑着看这个男人炒菜时可爱的模样,忽然说:爸,我们去接妈妈回家吧。
父亲忽然停住了,像卡带一样,过了一会儿大喊大叫起来:我靠!糊了糊了!
吃完饭简夕说:爸爸,我要回学校了。
父亲说,家离学校又不远,干嘛非要住寝室啊,那么多人,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
简夕笑了笑说:和同学在一起更有学习氛围。
简夕来到大舅家,舅妈热情地说:简夕来了,进来吃口饭吧。
简夕说:不了,爸爸让我来接妈妈回去。
母亲恶狠狠地说:我不回去。
舅妈抱着表弟冷言冷语地说:行了,给个台阶就下吧,简世国没跟你离婚就够可以得咯,哪个男人受得了女人给他带绿帽子,还真想赖着不走了。
大舅压低声音说:你少说两句吧。
舅妈不服气地说:我说的是实话。
母亲瞪了舅妈一眼拉起简夕就往外走。走到半路简夕松开母亲的手说:我不回家了,我直接回学校。
母亲说:生活费是不是没有了,回家给你拿点钱。
简夕笑着说:还有还有。说着摆了摆手往车站走去。
简夕在汽车站上车后又在火车站下车,她走到售票窗口问:最近发车得火车是几点?
售票员问:你要到哪里的?
简夕说:哪里都行。
简夕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只要离开这里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