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盖草屋我不知。未起床,友人来信,说天下一白,邀我入城寻梅。
一笑。那花圃中纷乱的脚印,怕要扰了梅的清致。以寻芳的名义亵渎,是侵犯,显得残酷。
那梅不会抗争吗?那是一朵俗俗的梅吗?
梅不尽雅,我恍然。回复他我山中有梅,何须舟车向远,我不舍近求远。
起床,开门,草帚扫开石径,通达竹园。竹子弯腰向我鞠躬,我点头致意。摇去它一身残雪,它又挺挺一少年了。园里有簌簌,有扑扑,雪落叶落,皆静。
出竹园,到菜园。蹲下,挪步,拂开雪,露出芫荽和菠菜、新蒜。昨天下午,端详它们,感觉芫荽是冬日最美的青嫰,叶芽总如新生,没见过它的老态。有山民来拽几把,帮了我的忙,也促进了它的生长,日日更新。菠菜是严寒里的青壮,郁郁勃勃,大片占领。没偏了它的营养,也没多了关注它的目光,它却一身强悍。它虽匍匐,但我手下感到它的发力了。
寒风想扫荡山中,我心也抖抖觉寒。看见它们,有温热入怀,欣然。这不,夜来雪访山,又添感兴。
起身,入亭,望山下百里,并峙的秦邙成巍巍雪国。不想它的大气势了,雪压千草,草根在土,雪化草湿,会萌小芽。草动春生,会有新天下。山下院里,有多少小孩,童年醒着,少年行着?
有兔子的脚印。
回身,寻台阶,上高处,印上脚步,不会错杂。两边有小榆树,小楸树,有荆棘荆条,如礼貌的迎宾,等着检阅。挥手说它们夜里值班辛苦了,它们默以应。弯腰,捧起雪洗脸,入骨清凉,也如换骨清醒。吃一口雪,满齿清气。
向东拐,还有一点红薯没搫。地没上冻,没事的。耙子还在地里。忽然想干活,就抡起这仨齿武器,一窝窝的红薯见了天日。带着泥土的新意,在白雪下鲜红,我自己创造了温暖,也有了没来由的感动。
记得前年在山顶见过一株小梅,那时只有几朵,如寒夜之星。后来枝叶繁密,它便宛然众树了。不知去年开没,我没见到。我放下工具,去找它。走着我想,它会开吗,今年?一定不会吧,它没有这么积极的响应,它未必和白雪有约。它下它的白,它顶它的蕾,何须一起昭示天下?
路转山回,在那一片灌木间,我找到了它。只它一枝梅,举着大大的花蕾,真是没开。蓓蕾如孩子的脸蛋,我总想摸摸,也拿自己的脸蛋蹭蹭。梅处山中,虽是独梅,我没觉得它清傲。它是山中之友,与我隔岭而居,多的是互不打扰。
也没有梅花的香气。
不需折一枝带回小屋,这梅在心头枕上。我深深看了它几眼,回身再见。它在自己的领地,开放时不会通知谁的。
我回去,把红薯担回我的小院,下到窨子里,用秫杆豆秆盖好。一冬都能吃鲜红薯,福气。
一天,走山,问草。遇到上山来的乡亲,说上几句。真好。
天黑,看了几页书,欲睡。想展被卧下,忽然有香气入窗,小屋氤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