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我之前的生活是悬浮在半空中的,可以随意仰望白云与星辰,那么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无疑是最为沉痛的打击,狠狠地迫使我坠落坚硬的地面,摔得全身是伤,除了感叹命运的不公平,竟然连一个合理的宣泄口都找不到。爸爸去世了,生母是谁,在哪里,他们是不是在一起过,为什么最后决定把我领回家扶养,这种种的疑问都随着真相的曝光而诞生,还盘桓占据整颗心,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姐姐走后,我把哥哥拦下来,心里有太多问题要问了。父母不在了,他或许是关于这件事知道的最大的人了。
“姐姐说的对不对?我是爸爸跟别的女人在外面生的孩子,后来抱回家养的?”
哥哥看着我,好像在衡量自己的话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而据他的判断,我对这些事情有多大的承受能力。
“你确实不是妈妈生的,大概一岁多的时候,有一天爸爸从外面把你抱回来。至于你的生母,我也不知道。但你确实是爸爸的孩子,这一点在他临终时跟我强调过,希望我能好好照顾你。”他说的很平静,却始终密切关注我的反映。
“关于我的生母,他一句话也没留下吗?妈妈呢,为什么要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妈妈没陷入昏迷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没说吗?为什么这些年,你从来没有跟我说?后来还是元嘉说的?为什么要瞒我?”我哭得稀里哗啦的,自己都不敢相信有一天会如同做梦一样,来探究自己的出生。
“一 一,你冷静一下,即使我们并非同母所生,那又说明什么呢?爸年轻的时候跟妈妈闹过一阵子的离婚,可能也是因为这些事情。但最后爸仍旧是选择回归家庭,但谁都不能谴责他在这件事情上坚持尽为人父的责任,对不对?对于这个家庭,他此后的表现也说明了一切问题。那我们现在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些?明明在上辈人眼里,都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他设法安慰情绪崩溃的我。
“那姐姐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啊?妈妈可能就是在爸去世之后,觉得无法以此前的心态来面对我,才出国散心的,才会发生后面这些不好的事,我和我的生母有什么两样,不都是自私地为了自己而不顾别人的幸福与苦痛?”我的眼泪还在流,这些灰暗的现实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甚至是卑鄙可耻的。
“爸爸生前说过,他这一生独独愧对的是你的母亲,曾经海誓山盟,曾经许诺携手白头,后来却没有实现,还把你带走了,让她终生抱憾。对于妈妈,爸的死才是最大的打击,你又何必听信元嘉的一面之词?以我对妈妈的认识,她真的不可能是为了避免和你相处才选择离开的。难道你不相信从小看你长大的哥哥,反倒相信无关紧要之人的看法?”听他这么说,我的脑海里想起过去全家人在一起的场景,想起他为了哄住哭闹不止的我,扮鬼脸,扮孙悟空的滑稽镜头,也想起他为了在姐姐跟前护着我,故意说是自己打碎了姐姐最喜欢的游戏机,这些本已沉睡的画面,还是让我在感情和理智上都更加倾向于相信他的话。
我上前一把抱住哥哥,这个世界上我的其他亲人或许都已不在了,但他,是一直疼我爱我的哥哥,我不可能忽视他的观点,更不会绝情地一意孤行。
他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还是温声细语地安慰我:“爸爸说的没错,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任何东西都改变不了这一点。我会照顾你的,你放心好了。”他像是哄小孩子一样,依然是轻轻地有规律地拍打我的背。
那一晚上没再多想,就浑浑地陷入睡眠。这一天太累了,体力不支,心也累了。终归睡得不踏实,夜深人静的时候从梦里惊醒。梦见一个陌生的女子来学校找我,自称是我的妈妈。还来不及看清楚她的长相,一阵喧嚣又把她惊走了,消失在梦里,无影无踪。
默默地坐起身,蜷缩着身躯,把头深深埋进胳膊里。怎么办?以后该怎么办?要去查找生母吗?怎么找?爸爸留下的信息?有吗?或许家里应该有一些破碎的信息,我还是能够拼凑出来的。但见面了又能怎么样?
她为什么会生下我?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社会的开放程度远没有现在这样,她经历了什么让她下定决心去生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又抱着怎样的勇气才把我养到一周岁的?为什么同意爸爸把我带走?她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我冒然出现的话,会不会打扰她的生活?一直到清晨,这些数不清的疑问盘踞我的心头,跟嫂子匆匆打了招呼,就带上东西直奔原来的那个家。
爸爸的书房还是原来的模样,妈妈没有出国之前整天都坐在书房里。她觉得那里有爸爸的气息,她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爸爸在书房看书或者写东西,很逼真。爸爸离开之后我们母女间的交流也就只限于关于爸爸的一切。那时候我以为是爸爸走得太早太突然,让我们都措手不及。而今看这些事情,或许她心里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以致后来出国。她在国外的那段时间,总是在一两个星期间隔后的周末打过来电话,那些习惯性的问候也曾让我觉得无比温暖。我也主动联系过她,只是每次交流的时间都不长,没几分钟就挂断了。原来,她的心中始终存在芥蒂,只是为了顾及爸爸,我们这个共同的重要的人,才不得不迁就我。
爸爸重要的信件还原封不动锁在右下角的抽屉里面,可当我打开所有的信件之后,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书房很大,存放的书籍、材料足够我半年时间一一检查的,可眼下我根本没有那个耐心。在这里消耗一整天之后,我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到学校。
原来看着青葱碧绿的绿植,现在都觉得如同梦境一般。整个人处于游魂状态。
第三天接到哥哥的电话。
“一 一,你怎么样?回来住吧,我一会儿去接你。”他可能过得也不好,声音都显得疲惫。
“没事,我住学校挺好的。”
“那你等一会儿吧,我们一起吃个饭。”
实在没法拒绝,我在宿舍楼下等他。期间一辆黑色轿车经过,上面的人好像很奇怪地看着我,而我当时根本没认出来,那就是以往学校的风云人物李昱。
随他吧,他的事情已与我无关,我自然也犯不着再去惹事。
“少爷,你认识的人?要不要下去打招呼?”他们家果然实力雄厚,司机都是长年累月待命的。
“不用,走吧。”李昱的心情忽然又跌入深渊。他已经从起初的无法相信,演化成现在的默然接受了。谁的一生还能保证不失恋呢?本来就没什么了不起的,与其拖泥带水地纠缠,不如干干脆脆的一刀两断。李昱时常这样说服自己,虽然收效甚微,但成功地打消了他想再次联系那个人的念头。
一次酒后,他喝的一塌糊涂。同行的人把他送回家。李家的女王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这么狼狈,当时就心疼的不行。而李昱对此却浑然不觉。家里的佣人替他端来解酒茶,他却死命地把对方抱住,还哭了。喉咙还咕隆咕隆道“我知道你说的都不是真心的,我知道你内心是喜欢我的,对不对?王元一?只要你给我一个信号,一个微弱的信号也行,即使我们相隔天涯海角,我也会飞奔到你身边的,只要一个信号?王元一,你怎么可以这样待我?怎么可以?”这段语句的最后,几乎是用哭腔说出来的,在场的父母都惊呆了,赶紧示意佣人推开他,然后把他扶到沙发上半躺着。送他回来的周皓阳也傻傻地看着,不知道如何宽慰。
“这个傻孩子,怎么弄成这样?”
“失恋了吧。”周皓阳轻轻地应了一句。
“失恋?哪家的姑娘?从来没听说过他恋爱啊?人家把我儿子甩了?”这个女人提到儿子痛苦遭遇的来源这回事兴致还是很高的。
“可能是性格不合吧,都过去几个星期了。李昱一直没有释怀。”
“真是我的傻儿子,什么样的姑娘也不值得这样糟蹋自己啊?更何况,青春不就是笑着流眼泪的成长过程吗?这算什么事啊?跟天塌了似的。”她一边埋怨儿子,一面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满满都是痛惜。
周皓阳帮忙把李昱送到楼上,然后才道别离开的。对于“幸福的人生大多类似,不幸的人生却各有各的不同”有了深刻的感悟。以前他很羡慕李昱,不仅仅因为孟星如,也因为他特立独行的态度。现在看来,人生的修行都是要突破层层关卡的,只是每个人面对的关卡不同而已。
孟星如屡次计划表白受挫,已经离开这里远赴巴黎求学了。周皓阳对她的感觉虽然没有消失,可周围发生的种种,又都让他不知该如何选择。这时候追去巴黎吧,又担心孟星如会因为一时的迷失而和自己在一起,不去吧,内心始终有种期盼放心不下。
叶云倩在家人的安排下出国留学了。离开前夕,找到周皓阳,送上生日礼物。
“为什么给我?”周皓阳犹豫着要不要接。
“只有给你了。我的青春,因为你的存在而怀有梦想,而每一个梦里面的主题,都有你。”叶云倩不再逃避,也不再躲闪。站在对面的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暗恋对象。
周皓阳一时语塞,没来得及反映。等他意识过来,叶云倩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这一吻,让周皓阳回想起送走孟星如的情景,说不上来多伤感,但很多遗憾。如果因此错失自己的意中人,那该是多么让人伤心的一件事。
“什么时候的飞机?我送送你。”周皓阳明白这位暗恋者的心思注定成空,但忍不住心软了。
“不用了,在这里就告别了。我的人生里以后只能有关于你的想象,而再不能看着你了。”叶云倩差点掉下眼泪。在这个学校的几年里,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周皓阳的身影,从不曾游离,从不曾失色。可如今,她不得不离开了。
“再见,周皓阳。”叶云倩对着背后的一片灯火,喃喃地说。
我是在大约一周后知道云倩离开的消息。不是从别人那里知道的,是她邮寄给我的包裹。包裹的便签上留言:王元一,对不起,虽然迟来的道歉换不回我们的曾经,但我还是真心地谢谢你,在这个人心诡谲的世界里,你给了我最多的温暖和安慰。看完便签的我没有忍住眼泪,这个曾经形影不离的闺蜜走了,虽然后来我们之间的联系中断了,可对她的埋怨,早就烟消云散了。因她的私心而来的痛楚,也没有了任何感触。
“一一,怎么心情不好?发生了什么事?”哥哥在餐厅问我。
“没事,曾经的好朋友离开这里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正常,大家各有不同的人生轨迹,看开一点。”
用餐过程很平静,嫂子把侄女留在家里,她跟哥哥一起来的。趁着哥哥去接听电话的空隙,她递过来一张写有地址的纸条。
“这是什么?”我其实有点明知故问。
“可能是你妈妈最后跟爸联系的地址,也是这座城市。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毕竟,这是你的事,要不要去看她,是你决定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女人太过深藏不漏,我有点害怕了。
“不是刻意找人调查的,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看到爸的信件发现的。已经过去六七年了,不知道人还在不在那里。或许有用,没用的话就直接丢掉吧。这件事情我不想让你哥哥知道,虽然我们之间的关系没变,但不想他觉得我在这件事上有别的看法。”
返回学校很久,我都抱着自己的背包,那里的一个角落,躺着嫂子给我的那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