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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安德鲁斯说过人生至少要有两次冲动,其中一个冲动就是“说走就走的旅行”,它的魅力在于脱去世俗的羁绊,任性的冒险,探索未知的前方。经常听到“观景不如听景”的感叹,因为在提前周密的安排下,对景点了如指掌,丧失了探索的乐趣,让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我喜欢带着相机漫无目的行走,镜头下总有人、事、物让我疯狂、快乐、感动。
遇雨
姑苏人文风雅素来厚重,不到苏州实在愧对这么多先贤留下的美丽诗篇,明代文徵明有诗曰:绝怜人境无车马,信有山林在市城,去苏州自然绕不过“拙政园”。
解说尽职尽责地讲解每个景点的渊源,我不想把难得的行走变成一场知识讲座,于是脱离人群,四处拍照。
走着走着,不期而遇的一场豪雨把我定格在拙政园的环廊,周围游客对突如其来的雨的抱怨都化作掸落雨水的气力。百无聊赖,雅致顿起,于是我端起相机,瞄向取景器。近处,细数的是青砖黛瓦下串串的水珠,延绵不断,好似如怨如慕的断肠相思泪。远处,目光所及乃一塘绿莲挂缀点点粉嫩荷花,对望岿然不动的飞檐戗角,仿佛如泣如诉的幽恨绕梦人。
这哪里是我邂逅了雨,分明是雨和拙政园的约会,雨骤、风至、花红、草绿、柳婀娜、荷摇曳,池水跃动起来追逐雨点儿,一切都活了,我痴痴地看着,蓦地吟出一句“风细柳斜嫩荷翠,豪雨江南不堪醉”。没错,羌管弄晴下的江南是清醒的,微风细雨下的江南是朦胧的,豪雨下的江南则是醉态的,她舍弃了吴侬软语的娇羞,展露而出的是平日不曾得现的火热奔放。
渐渐的,雨小了,停了,一切宁静如初。被迫堵在桥廊里避雨的人群又回归新一轮的嘈杂,他们兴奋地重新撸起袖子,掏出相机,快门又拼命的咔嚓起来。此刻,我再看一眼周围的景色,早已无半点儿灵气。古园林设计“步移景换,情随景迁”,如果做到“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那是最佳的游园境界。刚才古园林主动展现了最鲜活的生命力,呈现出“游画”的神韵,而现在人群才拿出相机,拼命地去拍无生命的死物,有的甚至还在津津乐道方才及时地收回相机的喜悦。暴殄天物,真是枉费了这场意外的馈赠。
时隔多年再次回忆,那次旅行的意义是一场豪雨赐予的,别样的古园,不同的江南。
游弄
来上海有一阵子了,既与摩肩接踵的行人挤过地铁,也被鳞次栉比的大厦绕晕过方向;既在喧嚣纷扰的高架上感受过焦急,也惊叹过不夜上海的绚丽霓虹。我并不喜欢追逐热闹,绝非矫情,只是喜欢一个人安静下来,慢慢听脚下大地的脉搏,感受那条条路的呼吸。
就这么带着我心爱的相机,踏过石砖,路过梧桐,穿过旧弄,走到了复兴西路。
路上人影稀疏,路边是高耸的悬铃木,整条道路都铺满了金黄的脉络,踩着金毯,伴着脚下咯吱声响,相映成趣。树边是别致的花园洋房,从麦琪公寓到卫乐精舍,从修道院公寓到威尔金逊住宅,法式的浪漫、西班牙的迷情、英伦的优雅,我瞬觉恍惚,宛若梦境,浮躁与忙碌、喧嚣与琐碎在这儿被稀释的无影无踪。哪怕是周边的店铺,都毫无腻味,完美嵌入到整条路的气质中。我悠闲自得,调整呼吸,放慢脚步,尽情徜徉在时尚气息与小资情调并存的异国风情中,安逸自然的化作一位普通的过客。
在这片繁华都市下,本不该有这份纯净。仔细想想,这片繁华都市,还是应该有这处珍地。上海,作为全球视野下的大都市,包容之态自然远超过海川。
沿着路口,踱步到武康路,恰巧遇见一位写生的姑娘,她时而抬头端详,时而低首沉思,寥寥几笔,欧亚风情建筑的轮廓俱现。她认真专注,未觉察到有一个男生驻足身后,她眼里只有纸、笔、建筑,世间杂芜皆摒弃一空。我内心挣扎了很久,最终放弃了把她留在我快门中的冲动,实在不忍侵扰了这份恬静。
余下的路上,我看到了黄兴、巴金、宋庆龄等人的故居,看到了犹如起航巨轮的诺曼底公寓,内心触动良多。这些优秀建筑虽然逝去了曾经的光辉与荣光,但他们已成为文化的沉淀,见证着新上海的发展与前进。
逢辛
江西上饶的坚哥一再邀请我去他家做客,盛情难却,我便驱车前往。坚哥招待我自是体贴周到,宾至如归不在话下。茶足饭饱后,坚哥故作神秘对我说:“走,去一个让你吃惊的地方!”说罢,便拉我长车直驱至铅山县。
“一个县而已,一座山而已”,走在杳无人迹的山路上,我蹭了蹭鞋底的泥巴,难免心生怨言。此刻目光所及处一副荒山野岭模样,树木稀疏,斜支旁出,还有不少秃瘠的土块,石土相间的小道布满杂草,我着实不知这片荒山野地有何不寻常。犹夷之间,前面开路的坚哥大喊:“快点儿,就要到了!”也罢,客随主便,我抓紧跟了上去。
路愈发狭窄,复行数百步,豁然开朗,一座墓赫然闯入眼前。刚到台阶下,瞥视到右边荒草中立有一碑,拨开荒草,我默默念道:“辛-弃-疾-墓。”“啊?”,我脱口而出,转头看了一眼坚哥,坚哥一副得意神情,示意我继续向前。
我箭步冲上台阶,眼前的坟墓恐怕只有“残破”可以形容,墓碑在风雨洗刷下斑驳剥落,残缺破损多处,勉强认出“辛公稼轩府君之墓”,坟墓规模很小,坟头枯绿相间的杂草有数尺高,青苔在石砖上肆意蔓延,也掩盖不住垒砌修补的缝隙。我走上前去,看着一株株枯草,哽咽无语:“这……就是稼轩的墓?”感受到后背轻拍,我转身看向坚哥,坚哥收起了平日的嬉笑:“知道你最爱稼轩的诗词,所以带你来了。”
这就是稼轩的墓!在荒草萋萋中、颓垣败壁里,怎么容得下的万人敌营取叛将首级的气概,怎么容下抗金北伐致力恢复失地的豪情,怎么容的下《十论》《九议》治国安邦的奇才!他,是“气吞万里如虎”的青兕,是“剑履山河,齐和大风歌”的稼轩,是“剑指三秦,一战东归”的辛弃疾!
闭上眼,一点一点抚摸那道横贯墓碑的深痕,想想稼轩说过“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我慢慢平静下来,长叹一口气。
“美芹多舛未得志,青山有幸埋忠骨”,我俯下身去,放上刚摘的一束野花,鞠躬致敬,心中默念“气贯虹宇,永垂不朽”。
苏州之夏遇豪雨、上海之秋游弄堂,上饶之冬逢稼轩,放下手中的这些照片,每一处风景都值得咀嚼回味。当我们越是刻意,越是失落,越是从容,越是收获。秉承一颗发现世间美好的初心,总有美妙的风景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