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我醒来就在医院。
我隔壁是一个小男孩,话不多,总是看着一本漫画。我的床位靠窗,一棵仙人掌半死不活地吊在盆子里,窗外是微弱的阳光。
“喂,小屁孩,我怎么会在医院?”我刚下床,头有些痛。
他看着漫画书头也不抬地回答我:“你有病呗。”
我苦笑一声,便坐在床沿揉着太阳穴苦思冥想。但有关来这里之前的记忆,想破脑袋也无济于事。
我只好穿上拖鞋,去看一看四周的场景,或许能想起些什么。空气有些冷,我披了一件外衣便走了出去。
“张先生是吧,”护士急匆匆地走过来,看了一眼我床边仪器的数据,“挺好的,血氧饱和度一切正常,过不了几天就能出院了。”
“慢着护士,”我从门口拦住正要去另一间病房的女士,“您能再说一下我的病名吗?我最近脑子混乱,有些记不清了。”
“还脑子混乱,”她在怀里的笔记本写了一些东西,然后撕下来递给我,“就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检查显示你的脑内还有淤血,严重的话会导致长睡不醒。”
“长睡不醒?”
“就是植物人。”她说道。
“那我哪天能出院?”我暗自庆幸自己大难不死。
“先缴费,”她又撕下一张表塞给我,“加上做高压氧治疗的费用,一共一百零三万。”
二
“老板,我为公司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我摸着电话线略微沉思,“借我一百万没什么不妥吧?”
“小张啊,”电话那头是厚重的成年男音,“你的遭遇我深表遗憾,所以出现混乱也是正常。这样吧,如果你需要,我代表公司为你发起捐款,你看怎么样?”
“那……估计能筹到多少钱呢?”我怀着一块石头问。
“一两万吧。”
我将病床旁边的柜子翻了个底朝天,想得知一切关于自己的事情。我为什么会在医院?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是老板送我来的医院?
但结果甚微,我除了得知自己叫张大仁,二十五岁之外,一无所获。关于我的病,更是只字不见。
“护士,”我怒气冲冲,“为什么我没有一切关于我病情的资料?连起码的简历呢?”
“先生请小点声,不要影响其他病人的休息。”护士轻描淡写地说,“另外您说的是简历,还是病历?”
她越发平静,我越觉得有阴谋。于是我扔下护士摔门而出,在楼下的公园里抽着闷烟。仔细思虑着这些令人抓狂的事情。
“你干嘛抽烟?”一个稚嫩的男孩子声音传来。
“不能抽烟吗?”我没好气地转身,才发现是邻床的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孩。
“抽烟应该去抽烟区,”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亭子说,“你难道不识字?”
我有些好奇这个男孩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多话,但“吸烟处”这三个字却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扔下男孩径自朝亭子走去。
“新亭子。”我暗自想到。
“这亭子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小男孩尾随我过来,“是二战时期战时修建的。”
我盯着男孩,才发现他双目无神。
他是盲人!
我有些战栗,可为什么这个小男孩在病房里,一直在看一本漫画书?我的心越发慌乱。
三
“大仁,”她泪眼朦胧,“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面对她的拥抱陷入尴尬之中,她还在我怀里缀泣,而我则连面前人是谁都难以得知。
等她情绪稍有恢复,我便挣脱拥抱说道:“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她有些诧异,但随即被医生叫到一旁。片刻过后,她擦掉眼泪让我不要担心,她会常来看我。
我独自坐在病床边,小男孩又不知道摸索到哪里去了。病房一片寂静。
对了,那本漫画书!
我跳起来走到门前,确定四下无人后将门关上便翻腾小男孩的床头柜,说来奇怪,他住院这么久,无一人前来探望。
我找了许久,也未能发现他常捧在手里的漫画书放在哪里。我有些颓然地坐在地上,却被自己床下的东西吓了一跳。
为什么我的床下会有这么多血盆,里面还有没去清理干净的瘀血!
我数了一下,一共有十三个之多!
如果这些都是我的话,那曾有一段时间,我必定经历过大出血。但具体是体内比如胃部等,还是体外的创伤,我就难以猜测出来。我看着我的肚子上的伤口,陷入沉思。
小男孩回来,原来那本漫画被他抱在怀里。我起身坐回自己的区域,看着他缓慢地移动过来。
“你又出去了。”我说。
“不然呢?跟你一样待着?”他坐好回答。
“你眼睛……”
“先天性的。”
“哦。”我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我到底什么病吗?”我忍不住问。
“我怎么知道,我来的时候你就躺在那儿了。”他回答得相当冷漠。
“护士说我很快就能出院,”我叹气道,“可我没法缴够用费。”
“那就待在这里。”他回答。
“那这些血盆是怎么回事?”我又问。
“大出血,医院这种事还少吗?”他回答。
我没有从对话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比如是谁大出血?哪里大出血?为什么护士没有将它们处理掉,反而像祭品一样堆在我床底下?
而最令我疑惑的是,那个女人是谁?她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恋人?夫妻?
四
第四天,我被抽血化验。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血竟然是无色!看着慢慢装满针筒的无色液体,我张大嘴尖叫着赶跑了抽了一半血的护士,抱着头蜷在床上瑟瑟发抖。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小男孩看我情绪激动,推了推我的肩膀后把一本书递给我。是那本漫画,我颤抖着双手接过来 ,忘了道谢。
“你为什么会老是看这个?”良久后我问。
“因为我爸爸送我的呀!”他回答。
“为什么不见你爸爸?”我又问。
“他……”小男孩犹豫了一阵,便跑了出去。他双目失明,差点撞在门上。
平复了心情后,我看着自己的手腕出神。许久后我跳下床拿出柜子里的水果刀,朝着手腕狠狠地割了下去。
仍然是无色。像水那样。
我瘫倒在床上,闭上眼,因为眼前一片空白。
那个女人再没来看我,兴许是护士告诉了她我的状况。这在医学史上是没有过的,无色血液。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没人能接受这种异化。
“你还能想起来以前的事吗?”
我抬起头,发现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站在我面前。看样子是医生。我摇了摇头。他在纸上写了些东西,告诉我可以出院了。
“可医药费……”我低头。
“那位夫人已经替你付了。”医生说完便离开。
我面对突如其来的喜悦有些激动,我急忙收拾东西,想跟人告别,但病房只有我自己。
我背着几乎是空的皮包,心情亢奋地走出医院大门。阳光刺眼,车流来往。外面的空气都是心动的感觉,我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五
“你醒了。”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仍躺在病床上。旁边是个我从没见过的女人。
“我这是在哪?”我撑起身子问道。
“医院,重症监护室。”她回答。
“我为什么会在这?发生什么了?”我着急地问。
“你死了啊!”她递给我一份病历,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东西。
我满怀疑惑地打开,才发现自己已昏睡长达半月。住院原因是腹部中刀,死因却是白血病。
“那小男孩呢?”
“你们没道别吗?”她诧异,“你以为让你去那里是做什么?”
“那是哪里?”我汗颜。
“地狱与人间之间,你叫它奈何桥什么的也行。”
“那……这是哪?”我面色凝重地问。
“地狱。”
最后,几经回忆,我又问:“我跟小男孩为什么要道别?”
“忘了告诉你,你走出那家医院时,他一直在你背后喊你。”她说。
“他喊我什么?”
“爸爸,你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