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连城璧从金不换家逃走后,疾走了四十余里,看天上星光渐次将明,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界,随便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息。此时他没有目标不知道去哪里,想着京城人多,像他这样长得紫面长须的人想必也多,更容易藏身。
拿定主意后,他就开始赶路,一路上很少吃东西,也不住店,随地安歇。
一天走到了清风镇,趁着晚上一轮明月赶路,猛地看见对面有人走来,连忙闪在一颗大柳树后偷看。只见两个差役,一个拿棍一个带刀,背着行李,压着一个犯人走来,犯人站住说:“二位大哥,现在已经夜深,不如找个村庄休息一下,此次去陕西金州还很远,且不说我受刑之人经不起,就是二位大爷也未免过劳。”
差役不肯歇息,并对他冷嘲热讽,说罢还拿刀鞘打他,犯人禁不住击打,没几下便倒在地上了。
见他倒在地,差役也没法,只说带他去一里地外的灵侯庙歇息,犯人才挣扎着慢慢爬起,一步步拐着,三人一起往西南方去了。
连城璧暗中观察许久,心下猜想,那个少年犯人看起来是个斯文人,脸上没有半点凶气,断不是为非作歹的奸恶之人,倒是两个差役煞是凶狠,这少年人被他们押解,怕是要吃很多苦。
于是便尾随着她们去了西南方的灵侯庙。
怕被差役发现,连城璧轻身一跃,便上了房顶。他伏在房脊背后,面向前院探视,只看到少年犯人,并不见两个差役。
忽然看到带刀的差役,从庙外走进来,跟拿棍的差役说:“我刚才在庙附近看了一圈,此地大路不通,白天都没人来,何况现在。我们赶紧了结他,好跟严中堂交差,省的我们走那么远。”
拿棍的差役说:“你说的对。”
只见少年犯人迅速爬起,连连磕头求情说:“刚才二位老爷的话我都听到了,请求念在我父亲也是在朝为官,可怜在我家破人亡,放我一条生路。二位的大恩大德,我铭感于心”,边哭边磕头。
拿棍的差役跟带刀的差役说:“我生平最怕被人求情,你看他哭得这么可怜,不如给他留个全尸,把他吊死,我看就用捆行李的绳子。”
带刀的差役说:“哪有那么多工夫等他上吊。”说罢,便抽出刀,向少年犯人大步走去,正要往下砍,猛地听到正殿房檐上霹雳般一声大喝,拿棍的差役被吓得从台阶上滚到阶下。连城璧涌身一跳,已到院中。
拿刀的差役硬着胆子问:“你,你是什么人?怎么下来的?你是人是鬼?”
“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等好事!”
“关你什么事?我们替朝廷实行家法。你滚远些。”
“朝廷教你在此处行刑?”
少年犯人见有人出面阻止差役,越发叩头哀呼,希望眼前的义士能救他一命。
“差役你实话说,你收了姓严的多少钱,敢在这里做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
带刀的差役骄横地说:“老子我收了几百万钱,怎么着?要你多管闲事?你定是跟这囚犯是一路的,我们也必不饶你。”说罢,拿着大刀便向连城璧头上砍来。连城璧一个躲闪,对面的刀已然落地,随即一个回旋踢,“啪”的一声,正中差役心窝。拿棍的差役见此状连忙往庙外跑。连城璧把他拦住,揪起,往台阶上一扔,他便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随后他将少年犯人的手铐一扭,即成了两半,又将绳索解开。少年只是磕头。
连城璧坐在台阶上说:“你不必如此,坐下来说话吧。”
连城璧细看少年,只见他生得骨骼清秀,便笑问:“你姓什么?哪里人?今年多少岁?犯了什么事?”
少年哭道:“小人董玮,今年十九岁,江西九江府人,我父亲叫董传策,是吏部文选司郎中,跟当朝严首辅是同乡。因父亲性情固执,见严嵩父子欺君罔上,残害忠良,便向今上参了他十一款大罪。圣上说我父亲诬陷大臣,便将他革职了。一个月后,严嵩指示吏部给事中姚燕参我父亲收取已被革职的知州吴丕都四千两银子,以及知州梁钺一千两银子。圣上说我父亲坏了法纪,将他们三人捉拿,日夜拷问,吴丕都、梁钺以流放处置,我的父亲斩立决,家业也被抄没了,又将我发配金州。遭遇此事,家奴一逃而空,唯有一个家人董喜,忍饥挨饿跟随左右。这几天因为董喜生病不能跟随,没想到他们竟想在此地杀害我。幸得壮士相救。”说完又磕头大哭。
连城璧说:“公子不必悲伤,待我去处置了这两个畜生。”说罢去看了那个中刀的差役,已经死了,又将那个台阶上的差役叫过来,让他把自己和死去的差役的衣服脱下来。差役吓得发抖,不仅脱了衣服,还从行李里拿了四十两银子奉与连城璧,祈求放过。
连城璧没有理他,只是拿了他们捆行李的绳子,扔给他,让他自行了断,像自己先前建议吊死董公子的样子吊死自己。
差役即刻跪地求饶,磕头如捣蒜,连城璧全然不理会。差役只好跪求董公子,董玮见差役如同先前自己求生的模样,便跟连城璧说:“这人看起来比死去的那个还良善些。”连城璧笑道:“看来你是要为他求情了,公子只道是现在生了怜悯之心,却不想后来事,此事放过他,他必定会通知乡保、守备,不用等天明,我们就会被包围。”
差役听了这话,恨不得赌咒发誓,但是连城璧经历过数百官兵围剿,深知其中利害,哪里听得到他说话。他抓起差役的脖颈,往套儿内一入,然后松手,那差役便游荡起来,起初手脚还在胡乱挣扎,随即便喉内发声,顷刻间便辞世人间。
连城璧此次如此的暴戾,焉知不是在泄愤,他屡次被官兵追杀,见识到了官兵的残暴、官府的不分是非,高高在上的知县守备只会想着怎样逃避自己的责任,手下的差役也只会不择手段的杀人灭口。想到自己几个差点丧命于乱刀之下,便怒向胆边生,只嫌自己眼前的差役太少,不够痛快。
董玮看连城璧将差役们一顿收拾,走下台阶拜求性命,连城璧说马上天亮没空跟你细说,我们先离开这里。他急忙换上差役的衣服帽子,待董玮也换好衣服,便催促着上路。董玮的腿被打伤,无法快步行走,连城璧便背着他,一口气奔袭了十五六里,天色快亮了才歇下。
连城璧见目前尚还安全,便将自己的来历以及冷于冰、金不换的事情都大概的告诉了董玮。董玮见他是个侠客,更加钦佩。
连城璧告诉他:“公子,江西是去不得了,你可还有其他的地方能投靠?”
董玮说:“我实在没地方可去了,但凭恩公做主。”
连城璧决定带董玮一起去京城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