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79年, 43岁的苏轼遭遇了他职业生涯中的一次重大危机。
那年三月,他被调到太湖之滨的湖州任职,上任后给当时的皇帝宋神宗呈上了一篇履职报告,在报告的结尾处他委婉地发了一些牢骚,没想到被政敌抓了辫子借题发挥罗织罪名,不久便被检查机关抓进监狱关了半年。
出狱后的苏轼被贬到湖北黄州做了一个闲职,住在城南的江边的临皋寓所中。他在住所旁边开垦了一片荒地,给它取名东坡,自号“东坡居士”,从此出入于阡陌之间,关心粮食和蔬菜;泛舟于江波之上,享受清风伴明月。
在一个月白风清的晚上,苏轼和好友畅饮到三更才想起回家,门童睡得正酣,苏轼敲门却得不到回应。夜深人静,大江东流,触景生情,情之所至,一首《临江仙》就这样诞生了。
临江仙 苏轼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01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全词中我颇爱最后两句。
它让我想到李白的“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同样是泛舟离去,李白分明是在诉说苦闷,像一个爱发牢骚耍脾气又有几分可爱的怨妇;而东坡的内心却如夜阑风静的江面,超然旷达:生而为人,连这一堆肉身都不归自己所有,何其悲哀!仰望浩瀚星空,人的一生如露珠闪电,不过是浮光掠影,昙花一现。既然人生如梦,何必还要跋山涉水,蝇营狗苟?浪迹江海,潇洒余生岂不更好?
经历几番风雨之后,发现自己的人生已经悄然站在了四十岁的边缘。早起洗脸,偶然抬头才发现头发中已经夹杂了越来越多的白发;离开电梯站到公司门口时才想起来好象停完车后忘记了锁车门;偶尔加班熬夜做个PPT,隔天就觉得都头昏脑胀;约老友在一起喝啤酒,举起酒杯发现再也不能像当年那样可以一饮而尽......
有人说活到了四十岁的时候,大多数的人生的棋盘上已经大势已定,从此的每一步落子都是无关紧要的闲棋,一切都是为了安然的晚年生活做准备。不断有声音在耳边告诫: 不要再有试错的冲动,远离那些不确定的变化,谨慎开辟新的航道,不必大江奔流,但求岁月静好。
02
上周我陪一个美国来的同事拜访客户,开完会送他去机场的路上,我们一路闲聊。他叫Mehran,年龄大约50多岁,出生于伊朗,年轻时去美国读书之后留在了硅谷工作。他的一双儿女现在都已经上了大学。
“那你现在好幸福呀,儿女大了,可以享受自己的生活了”
“嗯,下周我就休假打算骑摩托车去洛杉矶踏春”
“今年加州的雨水很充足,洛杉矶那边有个山谷漫山遍野的山花都开了,我喜欢骑着摩托车在户外瞎逛,所以一定不能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他显得非常兴奋。
“骑山地摩托需要有很好的体型体力,趁我现在还不算太老,我得好好享受一下”
送走Mehran,回家的路上我又想起他说的最后那句话。人活着活着就老了,在老去之前是应该要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03
陈远是我大学时住一个宿舍的好兄弟。毕业后他在上海找了一份工作,辛苦工作了六年之后觉得呆在上海压力好大,就和老婆一起去了桂林生活。他们用在上海工作攒下的钱在桂林买了两套房子,一套自住,一套开公司做起了婚礼用品的电商生意。由于市场定位精准加上产品设计有特色,生意一步步做大,在行业内开始小有名气。他现在把公司日常工作交给信任的下属管理,自己做甩手掌柜,只把握一下公司大的发展方向。
陈远在桂林过着隐居般的生活。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会牵着他那条看上去一脸忧伤的八哥犬一起去郊外散步,欣赏晚霞下的桂林山水。
“为什么一直没见你发朋友圈?” 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发过一张照片到朋友圈,有点好奇。
“我朋友圈关闭一年多了,自己过得挺好,不再想去关注别人的成就,朋友少也没啥不好的”
“来这里置一套房子吧,过几年到这里休闲养老也是不错的选择”
远离都市的浮华,摒弃无谓的社交,追寻自己的内心。已过不惑之年的他对人生有了更深的理解。
04
最近一年我觉得自己的生活状态越来越佛系,越来越喜欢“断舍离”,扔掉了一堆用不上的东西;渐渐满足于当下眼前的小确幸,努力戒除自己的贪心妄想。渐渐发现拥有的许多东西像是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排列着的app, 真正高频使用的只有少数几个而大多数的app只是用来消磨你的无聊而已。你拥有它们的时候觉得他们必不可少,其实把他们卸载掉之后并没有觉得你的生活失去什么,反而让你行动得更轻快一些。
于是学着放下追求某些东西的执念。
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就在苏轼写出“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那一瞬间,他一定放下了对仕途功名的执念,想往某一天可以远离庙堂寄情于江湖;当Mehran骑着他的哈雷摩托奔驰在野花环抱的山路上,当陈远牵着八哥犬漫步在桂林的山水之间,我想他们也在那一刻放下了对事业的执念,顺从了自己的内心。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也会轻装出发,放下所有,舟行千程水,帆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