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莲娜的家,在一个叫西西里的海滨小镇上。战事临近,新婚不久的丈夫去了前线,直到他缺了一只胳膊重回小镇。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要讲的,就是丈夫不在家的这段艰难时光里,发生在玛莲娜身上的事。
影片开始,广场上的扩音器,家中的收音机,传来最高领袖墨索里尼对英法宣战的消息。3分钟后,一双女子的脚,踮着走到两只白色的高跟鞋前。4分钟,女主人公玛莲娜走出屋子,正式出场。一群等待多时的少年沿途守望,他们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很明显,小伙子们如此这般的盯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只见,领头的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然后一声长长的口哨,扭头撒腿往回跑。听见哨声,少年们立刻结束聊天,迅速坐成一排,口中念念有词,各自心怀鬼胎的看着玛莲娜远远的走来,又目送她款款的离去。
这还不够。
不等玛莲娜的背影消失,少年们飞身上了自行车,超近道迅速抵达下一个路口。来不及站稳扶好,随地把车一丢,气喘吁吁的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胸脯如波涛般起伏,只为能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无比仰慕又无限爱怜的,目睹玛莲娜缓缓走过。
这一段,镜头在玛莲娜的面部、头发、颈、胸、腰、臀、腿都有停留,符合青春期男孩子对异性极大好奇、极欲探究的特点。同时,把一个标致的青春美妇,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
玛莲娜的倩影,渐行渐远渐消失,少年们惆怅的说:要是她还没有结婚,就好了。
一个丈夫上了前线的已婚女子,惹得这么多年轻人魂不守舍、朝思暮想,导演想干什么呢?
人来人往的广场,是小镇的中心,是重大活动举办点,是全镇信息集散地。只要玛莲娜经过这里,不论身份贵贱,地位高低,男人们都成了向日葵,玛莲娜则是那光芒四射的太阳。
大法官见了她,脱帽欠身。牙医见了她,“啪”的一个立正,行纳粹并吻手礼。猥琐的律师,报纸拿反了都不知道。坐在街头喝咖啡的人,宁可咖啡凉了。看报的人,被人流惊动,抬眼张望。城墙上更是冒出很多脑袋,集体俯视着广场上的焦点。所有人——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集中在了玛莲娜的身上。
导演整整用了2分钟的时间,让玛莲娜去穿越人头攒动的小镇广场。用广场上所有人关注的目光,去烘托玛莲娜明媚动人的身姿和不同凡响的面庞。有趣的是影片音乐,此时一改怀旧怅惘,用幽默滑稽的半度音程,戏谑的上行或下行;接着,圆号演奏出进行曲曲式,玛莲娜的步伐几乎是踏着进行曲的节奏,优美昂扬的穿过了整个广场。
看到这里,人完全跌进导演设置的陷阱,丝毫没有觉察,他把玛莲娜捧得很高,是别有用心之举。
凡是对玛莲娜垂涎三尺、意欲图谋不轨的男人,导演刻意选择了外形矮、肥、秃、挫、老的人扮演,格外凸显女主角的美丽。再以女主角的纯洁美丽,反衬出男人们龌龊的内心和不齿的行径,从而达到使观众为玛莲娜的境遇和结局,心碎不已的目的。
如果说,家门口那条海滨大道是玛莲娜的小舞台,观众是青少年的话,小镇广场就是玛莲娜的大舞台,观众是全镇人,包括镇上的显要。男人们迷离的目光,引发女人们愤懑的怒斥,她们毫不犹豫的认定,玛莲娜是个包藏祸心的淫荡女人:是她,让男人们把持不住;是她,以无声的方式,勾引了一个又一个良家汉子。
整齐的学校早操队列,导演把玛莲娜成为寡妇的消息,借众少年之口送了出去。全镇人集中在广场上开追悼会,那是一场暗流涌动的欢庆会——从此玛莲娜是大家的了,谁都可以明目张胆的去爱她,再不用遮遮掩掩、偷偷摸摸。
影片48分钟处,有一段长约1分6秒的连贯镜头,表达的,是舌尖上的玛莲娜。从移动军车里的士兵,到街角忙碌的鞋匠,再上升到楼房窗口间的长舌妇,回到街心,往前逐一掠过街心议论的人群,没有剪切,一气呵成。看得我们心忧如焚:岌岌可危的玛莲娜,即将被汹涌的口水淹没。
一场轰炸,让玛莲娜失去了父亲——她最后的依靠。一个女子的厄运,正式开启。男人们的玩弄是暗剑,女人们的嫉恨是明枪,没有食物,也没有人敢雇佣玛莲娜。为了吃饱肚子,走投无路的玛莲娜剪掉了黑色的长发,并染红了它。那可能是当时,女子公然出卖肉体的标志。
鲜有人比朱塞佩.托纳多雷,更会用镜头去表达一个女子的美。鲜有人像他那样,花很多时间和笔墨,让一块老时光里的土壤,明艳艳开出一朵绝世之花,再让污秽的众人,合力抬脚踏碎它。
朱塞佩.托纳多雷的高明之处,是没有让玛莲娜死于恶意丛生的西西里小镇。比死更艰难的是,她含垢忍辱的活了下来,并于若干年后,紧紧挎着丈夫仅有的那只胳膊,重新回到西西里,带着创伤开始新生活。经过噩梦般的小镇广场时,她险些跌倒。
人们惊异的发现,已经老去变形的玛莲娜出现在菜场。感慨的同时,或出于愧疚,或意欲弥补,有人用“玛莲娜女士”这个尊称和她打招呼,空气凝固了3秒。
故人,故土,悦耳之音。玛莲娜怔住了,她缓缓转过身,定睛的看了看,这些昔日几乎使她丧命的西西里人,清晰的吐出一个词:“布融!”(意大利语,早晨好)。
短暂的沉默后,玛莲娜选择了放下沉痛的过往,与眼前现实握手言和。观者如我,此时已不胜悲怆。
至今我都不明白,玛莲娜的悲剧原因是什么。也许,她本是个乡下姑娘,婚后随着夫君来到小镇安家,新婚不久丈夫便去了前线,她和年迈的父亲,还来不及融入这个新环境。也许,是如火如荼的法西斯革命,没有改善老百姓的生活,无法看到未来和希望,大家不满的情绪日益高涨,而美丽出众又孤立无援的玛莲娜,刚好可以成为人们宣泄的对象。
影片结束时,玛莲娜韶华已逝,臃肿的身段替代了昔日的窈窕,沧桑刻在曾经明媚动人的脸上。她的穿着并不合体,搭配也过于沉闷。两手提着日用,步态拖沓沉重,毫无神采的走在这条曾经光彩照人的回家路上。
多年前,整片看完两小时多,如今只剩100分钟。这个并不轻松、并不美丽的故事,看得人五内皱缩、徒生寒气,直想找个地方大抽闷烟,大饮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