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我的爷爷会功夫,三脚猫的那种,
真要打起架来是拼不赢年轻人的,
但架势上看起来其实还挺有模有样的。
他有空的时候就会拿起棍子耍上几下,
不过他忙于废品回收生意,很少有空。
现在村里的垃圾都用火烧来解决了;
每当闻到那臭气熏天的垃圾焚烧味,
我就怀念起我那拣垃圾的爷爷。
爷爷生养了四个儿子,分家之后
依然帮他们放牛一直放到快七十岁。
后来他被牛角撞伤了左眼,加上小儿子
跟他打了一架,左眼彻底瞎了就不再放牛了,
但他依然靠着一只右眼,继续着每日的劳作。
六月天,十岁的我跟着爷爷奶奶去地里收花生,
中途雷雨交加,七十岁的他们带着我往竹林里躲雨。
在那一片土地上,我们村后来有两个村民倒在了雷电之下;
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挺后怕,但当时跟着他们无知也无畏。
爷爷每天都喝二两酒坊里的米酒;
奶奶在的时候,会陪着他喝上几口,
奶奶走了,他就一个人自斟自酌。
我回家参加奶奶丧礼的时候,八十多岁的他
独自在厨房里处理一块已经发霉的腊肉。
厨房里有两个小铁皮锅,一个锅煮饭,
另外一个锅炖菜,肉和青菜一锅熟。
我在丧礼上没有哭,在他厨房里却掉起了眼泪;
爷爷看了我一下,低下头继续慢腾腾地清洗腊肉。
奶奶不在后,爷爷还是一样地忙;
找他得在饭点时过去,否则只好吃闭门羹。
年纪大了之后,他的耳朵有点不太好使;
我出门在外一年难得见他几次,每回碰到他,
总喜欢离着他还远远地就大声地喊爷爷——
觉得唯有这样才可以表达自己看见他的欢喜。
有一次他先看到我了,等着我大声地喊他;
我鬼使神差地只用嘴形喊了一下爷爷两个字,
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刚喊完就觉得好后悔。
爷爷稍稍迟疑了一下,像往常一样“哎”了起来。
有一年,玉林有趟公交车试运营经过隔壁村。
他听说了我爸爸打工那个大排档的大概位置,
就约了两个老头一起坐公交车到市里,
打算去大排档蹭饭吃,逛大半天没找到地方,
就在市里吃了碗米粉,又坐公交车回家了。
那是八十多岁的他头一回坐公交车。
在二零一一年的春收秋播之际,
我回家农忙,收工早的话就去看看爷爷,
常常撞到一帮小孩子围着他讨零食吃,
小孩里面并没有他的曾孙子或者曾孙女。
爷爷不愿意主动打扰、麻烦他的子孙;
我在家的时候,偶尔看见他装作路过我家门口,
也不进来,慢吞吞走着等我们发现他,跟他打招呼。
我过去老房子看他,他非常高兴的拉凳子给我坐,
我坐下来握了握他的手,三伏天里他的手却有点凉,
他笑呵呵的说,“别担心,我的手还很暖呢。”
还真是呢,爷爷他的手,他整个的人都暖暖的。
《水牛》
我家的水牛在一九九六年出生。
我每天放学后都要去赶它回家,
那是我最喜欢的农活,即使被
村里人取笑我是放牛婆也不介意。
等我九七年读初中开始住校,
放牛的活就轮到我弟弟了。
他虽然比牛大六岁,但是个头比牛小;
大大的牛陪着小小的他一块成长,
直到六年后他也上了初中。
然后我妈接力成为了新一代放牛婆。
她更是从心底里爱牛;我们常被她骂,
但是我从来没有见她骂过我家牛半句,
哪怕是在她犁地时,牛不听话也不会被骂。
不过牛很少不听她的话,而且它从两岁开始,
基本上每年都抱一头小牛,小牛能卖大几千块钱。
农村人忌讳大年初一出去干农活,
但我妈连那天都会赶着牛出去遛遛。
农忙时,除了草料还会煮上新鲜的粥喂牛,
时不时还到酒坊里打上几斤米酒给牛饮。
农忙可真是累啊,我们人也喝一样的酒,
醇香的酒刚灌进去,肚子马上烧了起来,
烧得心里也火辣辣的,劲儿就又来了。
二零一一年我爸爸的脚撞伤了,
胫骨骨折住院做手术需要人照顾。
我们实在没有足够的人手继续每天放牛,
就把牛卖掉了;卖掉牛后的那个春节,
那个阖家团圆的节日,聊起那头
在我家度过了十五年春秋的大水牛,
我妈妈的心里还在隐隐作痛。
我紧紧地握住妈妈粗糙的双手,
恍惚中好像闻到了牛粪的清香。
PS:没拍有水牛的照片,拍个黄牛代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