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到处散布着烫人的气息,充满炽情和不安的因子,风都因此而变得迟钝,而青岛最难熬的是即将到来的八月份桑拿天,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潮气湿气水蒸气,反正每天都像被浸到水里。这么热的天,在办公室开不开空调不是问题,怎么开却是个问题。
男同事线条粗,思维直,感觉钝,还有观念上的固执,一直从云雾当中观看人生,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开空调,单纯地挂念着一种叫做冷气的物质,不管风向、风级、风力,可劲地吹,冰冻内外两重天。
可这对女同事显然不受用,要开也得有技巧、有尺度、有内涵地开。这里还应该有个小前提,就是在空调可开可不开的情况下,选择不开。当年美容教主徐若瑄第一要义就是夏天从不开空调,让皮肤自然受热、自然桑拿、自然排汗,捂上这么三两个月,由内而外的光滑润泽自是指日可待。话说我在家里就牢牢铭记这一铁律,不到迫不得已绝不放行。
而办公室毕竟是公共场所,公事业务也算不得沁人心脾、如沐春风,开开空调吹吹冷气,既可降压又可消火,实乃必不可少之物件。事已至此,就得研究它的游戏规则,反正你要问女同志在办公室哪样电器研究得最透彻,肯定是中央空调,没有之一。
自打开了空调,每天都能见到女同事站在控制面板前,对着屈指可数的三五个按钮一顿捣鼓,然后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屏住呼吸,敏锐地感觉风从哪个口吹出来,又将吹向哪去,目前的风速是自然还是变频,风力是强劲、舒适还是微弱,风向距离最近的办公桌是垂直、倾斜还是迂回远去。
这还是初级段位,仅供大家切磋交流。等到了真正运行的时候,还有实际问题。
比如,我们现在的办公室就两间大屋,彼此为了方便通行连门都没有,直接就是一个长方形门洞。进了我们这屋,东面墙壁有两扇落地窗,常年光照充足,温煦有加,夏天自然也是高于常温。鉴于我们这屋明显阴盛阳衰,且年龄偏长,就一年轻妹妹,还是有孕在身,空调开得极有讲究。
我们房顶共有三个出风口,除了东北角没有,其余三角各有一个。经多方测试,西南角的这个口风力最强,明显高于其他出口,且噪音偏大,嗡嗡鸣响,不利于孕妇安胎养胎,一般闲置。
距离光照最强的东南角一般随时开放,可就在这天,财务姐姐实在招架不住,面色不佳,四肢无力,披着长衫来到空调面板前,清清喉咙,徐徐说道:“亲们,开一天委实难忍,要不咱轮班交替,上午不太热的时候开靠近你们物流部的这个口,下午温度上去了开我们头上的,中不中?”这可是个新命题,还没等众人思前想后,距离门洞、空调口最近的姐姐已经喋喋叫苦了,她纤细的手指对搓着,嗓子里带着微微的震颤:“姐早就扛不住了,那屋的冷气、大门吹进来的走廊阴气,再加上空调的凉气,这后背每天都是拔凉拔凉的。”瞅着这姐姐不仅穿着长衫,还半披着羽绒背心,遮得严严实实,强行开放确实不落忍。折衷后的方案就是那唯一能开的空调口,随时开然后随时关,我们这屋制造出的冷气比氧气还宝贵。
就这暑天,还有员工披着马夹,太不关心员工身心健康了,太违背公司“开开心心每一天”的精神理念和价值追求了,部门女领导当仁不让,亲自出面,跑到对屋找工会主席面谈,步态优美,笑容可掬。
工会大哥极为重视,首先强调女同志在咱们公司不是顶着半天天,完全是撑着一把伞,离不得,离不开,要不就得漏雨灌风。其次强调男女同志在开空调这事上有着根本的共同利益,照顾特殊需求更是劳动阶级的本色和分内义务。最后特别强调听取您和姐姐们商量的集体决定。女上司懂得他说法中潜藏的诡计,埋在眼底深处的是一股坚定的眼神,想了一下然后轻启朱唇:“安门!”
安门!听着就是天安门的小名嘛。工会主席脸都绿了,为了怎么开空调,还得动锹动铲动土动泥,岂不是要破坏目前安宁而寂静的职业生涯。工会哥凄凉地微微一笑,声音虽然有些伤心但总还是抚慰的语调:“这个难度大了点,不太好操作,总公司也没给过咱们拆迁补助。再说这办公室也是租的,动个工先找物业后签合同,万一不对路搞成民事纠纷,犯不着啊。要不咱先装个门帘,暖和暖和。”
就这样,我们的制冷问题最终演变为取暖问题。
这天中午,市场部一小哥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没奔着座位走去,直接冲到空调面板前,痛心疾首地呼号道:“知道外面多少度不?28度!知道你们打到多少度不?26度!”上手就开始操作。
姐姐们已经变得单纯了,行的正,坐的稳,眼不离电脑,手不离键盘,任他呼天抢地。
就听呼呼的风声传来,小哥抬头四望,准备调小点,手指头还没碰上去,就听见姐姐说:“按那个风更大。”小哥奇怪怎么会这么大声,就听见姐姐说:“这就是风力最强的那口。”小哥准备调整方向,就听见姐姐说:“按那个风又回来了。”小哥比划了半天,就想找个钮按按,但是没有找到,就听见姐姐说:“已经不能再调了。”小哥终于像经历了一场战斗似地倒了下来,嘿嘿讪笑,用很温存的声音说道:“既然姐姐们都研究过,俺就不试了”
莫泊桑说:“女人真是很奇特很复杂又很不可解的生命。”对此,不能争辩,不能对抗,只需深深的崇拜和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