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卧猫
老王不老，可老王这个称号，跟了他二十多年了。具体是二十几年？老王也记不清。自从有了关于上学的记忆，老王似乎就是老王了。这其实是很奇怪的，小学生怎就叫个“老”字？可你如果见过老王，你就一定会脱口而出叫他老王，同时不再好奇是为什么了。
老王今年三十三岁，但他似乎在三岁的时候，就已经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皮肤黑得发亮，在阳光下待上一会，仿佛就有资格去加油站脱下一层油，换点钱花。
他的皮肤让人不自觉地想到“揩油”这个词，而这个词完全不是它引申出来的含义，只是那层油实实在在地让人联想到“揩”的动作。他的存在使人相信世界上又能多一份职业，人们在阳光下照一照，等皮肤照到发亮再去加油站卖油是件顶正常的事。
可老王大概没开这个窍，他去加油站的机会很少。只有在因工作外出需要打车，而司机的车刚好需要加油的时候，他才有机会被拉进那里。而他打车的机会是少有的，老王平时很俭省，除非因公外出可以报销车费。老王家离公司不算近，他觉得地铁花费太大，每天骑电动车上班。所以每天上下班的电梯里，肥胖的老王身体旁边坠着一个肥胖的电瓶，就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老王的身形有门板宽，身长给人的感觉却似乎比不上门板的一半。他的脖子像是不幸被一场冰雹砸进了身体，几乎瞧不见。圆咚咚的脑袋夹在肩膀正中，一副灾后重建的勉强样子。
偶尔他不得不张嘴说话，脑袋转向对方的时候，会让对方忍不住替他捏把汗，生怕他今天出门前没晒到太阳，皮肤汪出来的油不够把脖子润得光滑，扭头的时候吱呦一声不一定卡在几点钟方向。而老王早出晚归，也基本没有闲工夫晒太阳，产油量到底不高，脖子总是不那么灵便。长此以往，老王终于发现了解决问题的诀窍，从此老王看人，常常不扭动脖子而只转动眼珠，他发现眼珠转起来方便多了，大概眼珠靠眼泪滋润而无需上油。
自从发现了这个便捷的方法，老王的生活如蒙大赦一般，豁然开朗了。他因此还领悟了一番心灵鸡汤般的人生道理——眼睛小不代表眼界小，只要肯打开眼珠转动的“眼轴”，脖子不转也能看全这个世界。
老王长相不怎么样，工作却不差。他是“明昊建筑公司”的科技工程师，属于建筑行业内少数不需要长期驻守工地的工种，是建筑业真正的白领。这个好听的“工程师”头衔一度让老王的母亲骄傲，她其实根本搞不清楚儿子的工作究竟是干什么，每次问起，老王都像是有满肚子的话堵在嗓子眼，而最终只是吐出母亲勉强能理解的四个字，“打电脑的。”
老王的母亲也真厉害，借着这四个字不断发挥想象力，认为儿子每天的工作就是在电脑上指挥别人盖楼，敲敲键盘点点鼠标，全国各地的人都归儿子老王指挥。于是她按照自己的理解四处宣扬，而宣扬的场所往往是各大相亲会场，“呀！工程师！知道中南海不啦？我儿子也能指挥着盖一个喽。工地上盖楼的民工每天风吹日晒，我儿子坐办公室打打电脑，工资比他们高一倍呦。”
老王单身三十三年，老王的母亲为儿子的婚姻发愁是第十个年头。和大多数的母亲一样，孩子上学的时候，他们希望孩子专心学习，恋爱是万万谈不得的。等毕了业，他们又把当初紧闭的恋爱阀门呼啦一下子开个通透，通知孩子是时候带对象回家看看了。仿佛对象随工作分配，也以毕业为期限该准时到位。
老王上学的时候，早恋这个词明显离他太远，他和女生说话的机会也仅限于女课代表来催收作业。他支支吾吾羞愧地说不出什么，气的人家干瞪眼。如果不是母亲的反复强调，他还真不懂得还有恋爱这回事。留心看到班里有男生女生偷偷拉手，才知道原来身边真有“妖精”，母亲的话果然不错。
老王毕了业，也没能见识到因追求他而排成的长队，母亲教他辨别“妖精”的办法，也从未有过机会实战一番。老王的母亲无数次暗示过儿子可以带女朋友回家给她检验，终于在儿子抖动的双唇和垂下的厚眼皮上看出，儿子当真不是不想给她看，而是真没有。
老王的母亲纳了闷，儿子这么优秀，是哪不对呢？不过她很快了解到，现在男女比例失衡，姑娘太少了！于是老太太主动出击，口袋里揣上儿子黑得发亮的学士照片，直奔婚恋会场。从“我儿子是科技工程师”到“好饭不怕晚”，老王母亲的嗓门逐渐降低，也逐渐套路化。她甚至和几个兄弟姐妹结成了小分队，在微信群里互通有无。经过这么多年，他们手里的资源已经足够办一个小型的婚恋会所了，然而自己的孩子枕边依然空空，缺一个要求并不高却迟迟没来到的人。
老王的母亲对未来的儿媳妇几乎算是没有什么要求，她自认为是个宽容开明的婆婆。只要姑娘有个像样的工作，不必强求能像老王那么优秀，只要工资够养活自己和将来的孩子就可以。说到孩子，老王的母亲计划要两个，第一胎生个女孩，二胎生个男孩，因为姐姐比较细心，能照顾弟弟。至于姑娘的长相，这不重要，毕竟老王那二百多斤肉在她心里装得太满，已经挤不下对儿媳妇形象方面的想象。只要她人好、听话，下了班能给老王做一顿热乎饭，让他累了一天后能得到好的照顾。脾气要好，性格要温和，会体贴人，让老王安心在外挣钱，不必有后顾之忧。老王的母亲对未来儿媳妇的要求不高！
而老王自己更是没什么想法，母亲的要求就是他的追求，母亲总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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