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有四姐弟,最大的姑姑是奶奶没改嫁前生的,从小在前夫那边长大,直到18岁结婚以后才开始跟奶奶这边有来往。爸爸,二叔和小叔是奶奶改嫁以后跟这边的爷爷生下的孩子。
虽然同父异母,小时候也没有一起生活过,可是爸爸四姐弟之间感情都特别好。特别是爸爸,对这个姐姐敬爱有加,很多话,谁说他都不听,可是只要姑姑出面,他就会认真考虑。
除了姑姑,爸爸在家是有绝对话语权的,二叔、小叔一直以来也是比较听爸爸的建议。虽然后面各自娶了老婆、有了家庭、生了孩子,但这一点从未改变过。而我的爸爸一直遵循的厚道、豁达的生活态度让他在操劳半辈子后虽没有大富大贵,却实实赢得了家人和村里人的尊敬。
二叔是爸爸三兄弟中脑子最为活络的人,所以二十年前他就学会了汽车修理这个营生。并且在镇上开了个汽车修理店,兼卖零配件,这个店一开就是20年。二婶每天就负责烧烧饭,然后打打麻将,村里的人都说她福气好。现在堂妹和堂弟都大学毕业了,听说二叔家今年又准备翻新老房子。
比起我爸这个名声在外四处投资做生意的大老板,二叔绝对是那个传说中闷声发大财的人。
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照理说小叔应该是那个恃宠而骄、最能闹腾的人。亦或许是当时农村特定条件下的困苦生活压制了孩子的天性。
爸爸说小叔小时候就比较内向,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甚至还有点莫名的清高与多疑。他看不上周围人污秽的嘴脸,所以不齿与人为伍。他也觉得别人指指点点的动作里暗含了对他的嘲讽,所以他不愿与人深交。
这种性格影响着他的人生,但是我知道他一直是善良的,他老实、木讷,却有为家庭担起责任的那份坚毅。
因为他没有爸爸的那份豁达,所以他没有宽广的人脉,生意就无从做起。
他也没有二叔的那份远见,所以他没有什么一技之长。
但是从我有记忆开始,小叔似乎一直在为生活折腾着。在打工潮兴起后,他也跟随别人去了广东,小时的记忆里,小叔每次出去都是悄无声息的,然后在几个月后又悄悄地回来。
打工没给他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至少我没看到他赚了钱买什么好看的衣服、流行的电器,他也从不跟人家吹嘘外面的花花世界。但是每次回来,小叔都会给我和妹妹买一包糖,那些甜甜的味道里藏着我们对小叔的记忆,也藏着我们对童年的回忆。
后来小叔结婚了,在我16年那年,当天的情景我记得特别清晰,面对比自己小8岁的小婶,小叔那一天笑得特别灿烂,是我长那么大以来见过的他最发自内心的笑。
我们都觉得小叔的人生开始洒满阳光。小婶是个很精明的小女人,嘴巴很甜,心里盘算得比谁都精。有时候算盘确实打得出了格,爸爸和二叔也是抱着让让就是帮弟弟的原则,从来不跟小婶计较。
后来小堂妹和堂弟相继出生,小叔身上的担子也更重了。为了生活,他种过地,养过蜗牛、蜜蜂,后面自己搞了桌椅板凳出租的生意,外带小婶开个小卖部。虽从未停止过折腾,却一直被生活折腾着,日子还是没有富裕起来。随着孩子的长大,上学的压力和生意日益激烈的竞争,小叔的眉头皱得一天比一天紧。
后来我大学毕业,出来工作,结婚生子,与小叔他们的联系也少了很多,基本就是过年见一面。每次见面,都明显感觉小叔老了,人更黑更瘦小了,不知什么原因牙齿也掉了好几颗,沧桑的面容看起来比爸爸年级都大。
去年拗不过小婶的坚持,东借西凑的修了新房子,用的是家里老宅的地基。这本来是爸爸三兄弟的共有财产,虽然爸爸和二叔通过自己的努力都在外面买了地新建了房子,可是按照中国人“落叶归根”的传统思想,老房子的存在对他们而言就似浮萍的根一样。
可是考虑到小叔的实际情况,爸爸和二叔不顾妈妈和二婶的反对,硬是把地基给了小叔,只是要求他们留一间房子给奶奶,毕竟老人家年级大了,还是习惯生活在老家。小叔满口应了下来,小婶没出声。基于兄弟间的这种帮助,寡言的小叔嘴上没有言谢,但是我想他心里应该会感激哥哥嫂嫂的大度。相反小婶却觉得自己吃了亏,是哥哥嫂嫂把赡养老人的担子推给了他们,所以这个地她也是应得的。
除了地基,建房子的钱大家也都相应的资助了一些,长辈们的具体金额我不清楚,我当时刚买了第二台车,手头也比较紧,只拿了5千,大家都是本着不打算要回来的心态。好歹把房子建好了,可那一年小叔的愁容更深了。我知道他是想着外债未还,压力重重。
为了还债,有十几年未再出去打工的小叔找到我,说想到我们工厂找份工作。对于小叔,我有一种更甚于对爸爸的尊敬。我佩服他不屈的生活态度,尊重他默默的努力,但凡能帮到他,我必当竭尽全力。
所以找好关系,小叔就被安排到车间上班,工作量不大,机器操控,需要三班倒。比起在外面日晒雨淋、时间不定的工作环境,这份稳定的月收入4千左右的工作,应该不是很差。
或许是太久没有受过车间死板的制度管理,又或许是不习惯骤然离家的孤寂。没有一个星期,小叔就离开我这边,跟老乡去了江西,据说是去那边给人砍竹子。之后我给他打过几个电话,知道他没干多久就弄伤了脚,只好回了家。
再后面电话也打得少了,只是断断续续从爸爸、二叔和其他人那里了解到小叔和小婶在年初都出来广东这边找事做,小叔去了湛江给人砍甘蔗,小婶在东莞的电子厂。
想着他们这样奔波,重复着无数中国夫妻的艰难生活,虽辛苦却也值得。偶尔想起的时候还是会为小叔担心,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各人有各人的家庭,我能顾及的暂时也只要自己的小家。
前几天跟妹妹聊天,感叹小叔肩上的重担与生活的压力,没想到妹妹一语让我错愕了半晌。
她说小婶出去没两个月就回家了,说是得了腰痛的毛病,对于她这种每次出去打工不超过3个月的人,我们觉得她的早撤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至于理由多少都觉得有点找借口的嫌疑。小叔在小婶回去一个月后也回家了,现在两个人在老家开了个网络赌博的窝点,负责给赌博人员做饭,帮他们望风。听说收入还可以,两个人也做得不亦乐乎,一直以来愁容满面的小叔现在整天挂着笑脸,我想应该是那种被金钱压抑太久而突然释放的轻松。
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不是我妒忌他们突然赚了钱,而且赚得那么轻松,我是太害怕他们因为眼前的小利祸害了自己的家庭。
说实话,以小婶的的性格参与其中,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可是小叔,这个老实了大半辈子,闷不出声,只知道埋头苦干的人居然也趟进了这滩浑水。有一刻我甚至希望他们不要被人发现,不会被人举报,就这样安静地兼顾家庭与“事业”,也不失为一种安稳的生活方式。
可是,一旦涉及赌博,再无辜纯洁的初衷都经不起法律的拷问,再傻再天真的辩解都不足以作为开罪的理由。
因为赌博,无数家庭妻离子散,无数人沉迷其中丧失斗志。偏偏这种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偏偏是大人拿来教育孩子的道德底线,现在却被我们这些大人亲手残忍地推翻了。
我痛惜小叔的糊涂,却也对他渐行渐远的人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