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荆向莹
本来这篇文章应该早一点儿写出来的,起码是在清明节之前。
但我有两个原因一直“拖”到了现在,一是警察嘛,越是节假日越忙。说心里话,警察最讨厌的就是过节了,节日期间所谓的“轮休”,就是“停休”的代名词,三天假期,往往是值班一天,备勤两天,哪里也不能去。若是遇上紧急任务或大的案事件,一天也不着家也是常有的事儿。第二,就是我一直在考虑,我究竟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纪念我的那些曾经朝夕相处、而今天隔一方的战友。他们虽已离开多年,可能如今只有较少的人记得他们,但我一直记得。他们在的时候,清明节期间也是安保比较忙碌的时候,那么,还是让他们清静一会儿吧。
我想借用那句歌词来开这个场,那就是“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小吴是我的小兄弟,比我小两三岁,我们曾在一个派出所共事过近两年。
那时候,派出所里人很少,除了所长和一个女户籍警,就我们两个民警。当然,在他分来之前,年轻的就我一个。
我们那个派出所是县城最偏远的派出所,我上班的时候,办公室窗户玻璃都是缺的。我是放下行李,找块塑料布用钉子钉上的,这样,可以防风。
从学校一下子进入社会,没过多长时间,我满是失落。
偌大的镇政府驻地,一到了晚上,没有几个人,特别是没有年轻人。
那时候还没有110,群众都是到派出所来报案。
第二天下午,所长不在,一个村民到派出所报案,说另一个村民酒后用棍子打伤了他,他让我看了看他头上的血。
我翻遍所里的抽屉,终于找到一个极短的电警棍。我一捏电源开关,电警棍顶端便啪啪冒出蓝色电光。还好,有这警械就行了。
我一人出警,把身高马壮的醉汉提溜到了派出所。那时候,警察还是很有威严的。
之后,这种事情越来越多。我曾经一个人用绳子绑过五个人,步行把他们一串儿押到派出所。因为那时候,我们派出所只有一幅手铐。现在想来竟有些后怕,假如他们其中有一个人“起义”,就足以把我“忙活”了。
好汉还需有人帮。于是,我急切盼望所里再分一个年轻人,这工作就好干了。
第一年没有,第二年吴来了。
他的到来,给我们原本冷清的单位增添了不少活力。
他是非警察院校毕业生,所学的专业与公安不搭边,进入情况相对慢一些。好在,他很认学,再加上除了我们俩个,别人也指望不上搞案子。这样,很快他就被“逼”着出徒了。
他学会了制作询问笔录,学会了办理拘留手续,学会了应对派出所的大小事务。
因为那时候派出所的人少,分工没有那么细,都是大家合着一起干。
我最高兴的是,他的到来,我们起码合乎两个人办案的要求了。再说,没事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聊天,毕竟热闹多了。
我们一起办案,之后满世界找饭。
人,其实都怕寂寞,尤其是年青人。
两年之后我去了县局刑警队,他一直呆在那个全县最偏远的派出所,一呆七八年。
刑警的工作更是忙碌,因为我要适应一个新环境。新人要给领导同事留下好印象,就得多干一些工作。除了偶尔打个电话,我们之间很少交流。
生活就像一匹马拉着车子一样,由不得你,而你一直被拖拽着向前跑。
几年之后,我们分别娶妻生子,各忙各的,谁也顾不上谁。
后来,他调到了城区派出所,干片警儿。我很高兴,抽了一个下午能回家的空儿,顺便到他的市场警务室去看他。他也很高兴,毕竟离家近了,进城了嘛。我们聊得很开心。临走,他让我在他办公室里等着。不一会儿,他买了一大兜水果上来,硬塞给我。
当然,我也没客气。毕竟我们曾在一个锅里摸过勺子。这种关系,谁客气了,就很虚伪见外了。
那时候的友谊就是这么单纯,朴素而直接。
那年的冬天,我在广州出差。晚上接了个单位电话,说吴出事了。是在追捕涉案嫌疑人时发生车祸,同时牺牲的还有另外一个队员。
我放下手机,一晚上没有睡着。
我回忆了与他相处的每个细节,每个细节都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当我回来的时候,遗体告别仪式早结束了,定的是“因公牺牲”。
我竟无缘见他最后一面。
他那时应该是32岁。
单位每年春节前都去他农村老家去慰问,我没有去。不是没有机会,是我从内心深处不想去。我怕见到那痛失儿子的父母,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每每打听他家里的情况。老人在农村,习惯了也就这样了。后来听说他妻子改嫁了,我想,这是应该的。
家里人生活得好,就是对逝去的人最好的安慰。
张警官是老大哥,其实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六九或者柒零左右吧。
他在交警工作,是县里交警大队车管所的所长。
他为人很善良,对同事对群众都很和气。
其实,在公安系统内部,交警都是一个相对独立的警种。其他警种与交警打交道都比较少。
那时候我在指挥中心工作,知道张哥的工作干得非常好。
在我们内部有一个不破的规律,就是工作越是出彩的单位,各种观摩、迎接检查啊这种事儿就越多。
车管所做作为很重要的窗口单位,与群众打交道很多。因为工作做得好,有几年上级来观摩,车管所都是交警的首选。
由于需要各种精心的准备,哪一点儿也马虎不得。
指挥中心作为综合协调部门,于是就与这些迎检单位硬生生“捆绑”在一起,从文字材料、汇报演示到展示材料,甚至内务卫生,物品摆放,都需要一丝不苟地精心准备。
一段时间,我发现张哥瘦了许多。问他怎么啦,他说有些失眠。
后来听人说他还患有高血压等多种疾病,只是自己瞒着不对外说。
那天早上,听同事说,张哥送中心医院抢救了,是脑出血,直接送重症监护室了。
我们赶到医院后,看到张哥家嫂子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那是个星期六的早上,本来可以不上班的。他说,还是去单位看看吧。刚坐起来一会儿,他说头有点儿晕,很难受。等给120打电话,120到了之后,他已经不清醒了。
张哥家嫂子这样说。她没有表现出一丝埋怨。
但我们看得出,她分明语无伦次,整个人精神都垮了。
张哥在医院重症监护室呆了一两个月,没有醒过来,最终还是走了。
听说,那时候他女儿在外地借读高考,家里人一直瞒着孩子,直到孩子高考结束。
我们去参加遗体告别仪式时,每个民警都哭得不成样子。
一个那么好的人,说走就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我从殡仪馆回到办公室,把自己一个人关到屋里,一上午都没有出门。
我冷静思考,甚至开始重新怀疑人生。
生命无常,我们左右不了自己的人生走向。
你是单位的草,却是家庭的天。人不在了,公安事业仍然继续,但对一个家庭来说,家其实就散了。
因为,于家庭而言,你是唯一,无人替代,也无法替代。
“正是因为你们的流血牺牲,才换来了人民的安全和幸福。”总书记的话一直萦绕在耳畔,这是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对这支队伍的充分肯定。
前不久,有位地方领导在一次大会上义正言辞地说:给公安民警发放加班补贴,有的人不理解,有的人还攀比,有的人甚至说三道四,说我们也加班啊。你那个加班能和公安比吗?他们是用命来加班,你行吗?
有一个段子,说的是我们这个社会到底需要不需要警察。说你可能平时用不着警察,可能无视警察的存在价值。其实,警察就像桥上的栏杆,你过桥可能不用扶栏杆,但没有栏杆,你会心慌,会害怕,直至不敢过桥。这就是警察的存在。
清明已泪目,相顾更无言。
尊重、理解和支持警察的工作,就是对已逝英灵最好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