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信一点,能不能把你的眼睛睁开呀?”
他微微一振,稍有些尴尬地把一摞作业推到我的办公桌上,又侧身并了下脚,茫然无措地站到了我的旁边。
他略有些无辜的茫然与无措反而让我有些紧张了,我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只能微笑地对他说,“谢谢,你先回去吧。”
我入班第一课做自我介绍时,就留意到了他。在一群积极活跃的孩子当中,他隔着水帘洞般的眼睛迷蒙地一眼望不到底,是一个需要些自信和方向的孩子呢,我便选了他来当我的课代表。他显然有一些惊讶,张了张嘴像要说些什么,但随即也没说出些什么,只是咧着嘴笑笑。此后,每次课前点名、收发作业,他都很尽心地做着,有时还会在上课前询问我要不要帮忙搬些作业或者拿个线板。在我的心中,他是一个认真而又仔细的孩子,只是他的眼睛从未明亮而清澈过。
一天晚上,他哭着给我打来电话,说自己做错事了,他的爷爷病倒了,前一天他还跟爷爷吵了架,现在爷爷在急救,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赶紧安慰他别着急,又提醒着他医生和他的父母会照顾好他的爷爷。可电话的那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我也在心中疑惑,他一直是个认真而有些软懦的孩子,怎么会突然和爷爷发生激烈地争吵呢?
“我没有爸妈,只有爷爷和姐姐。”这些话语让我震惊了,他从未向我提及过这些,而我也并未收到他是孤儿的资料。但此刻,我能从他无助的话语中体会到无力与脆弱。“你的姐姐呢?她在医院吗?”又是一阵静默,我也有些慌张了,尽力让自己平静一点地说道,“我去医院吧!” 那晚医院的走廊很深也很长,周围不时也有些人走过,在转角的边上,他就那么呆呆地站着。我也静静地在一边站着,远处诊室的灯光明晃晃的,一时间也会让人有些恍惚,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了起来,我又有些慌张了,赶忙去拉他起来,“我曾经也是父母都离开了,我也有过没有爸妈的时光,慢慢都会好起来的,这其实也是一种成长。” 他缓缓地抬起头,“我爸我妈离婚了,后来就走了,不知道去哪了,我姐也离婚了,离婚后有点傻傻的。” 我的心一下子就纠住了,我突然明白了那双迷蒙的眼睛,但我的理智当中仍保有一丝庆幸,他还是有父母的,只要还在这个世间,就有可能找到。毕竟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亲人的陪伴与关怀真的特别重要。
“我初中和高中有四年都没有见过我的父亲,但当他拿着箱子站在门口叫我名字的时候,就在那一瞬间,那种亲人的感觉就已经弥补了我父爱缺失上的空白一环,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也可以弥补一切,你还是可以去找你的父母的。”他突然停止住了抽泣,猛然抬起头来看我,想要说什么却又都没有说。 我舒了一口气,从靠着的墙边稍微挪了一下脚,又望着他说道,“我现在很健康,也很积极向上。”随后,他便休学了。也许只有时间是能给他带来一切安慰的东西,我们都只能去等待。
半年后,他又回来上学了,整个人都乐观开朗了些,我也在心里为他感到高兴。一个星期之后,我却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我需要去领回他了,还有别班的几个打架的学生。我一下子慒了,我的人生当中从不知道派出所的门朝向哪里,现在我却要去那里领回他了。我怒火中烧,难道他变得如此坏了。两扇内门又掩着厚厚的铁门,我跟着民警同志跨了进去,心里虚虚的,像是我做错了些什么事情,直到走到一扇玻璃墙边,他们四个男生傻傻地站着。他立马看到了我,先是震惊了一下,又颓然地跺着脚。我当然很生气,觉得这样的麻烦,我一万年都不想遇到一次。带着他们返校的路上,我一句话都不想跟他们说,耳边都是民警同志的话语,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引导和教育,我真的头大的不行。
在一路静默当中,别班的一个男生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我们把手机忘在出租车上了,打电话让出租车司机送过来,他却要三百块钱,我们哪有三百块钱,就给他三十,他又不愿意还不给手机,我们才打他的,他却报了警。” 我不禁更加气愤了,这怎么去介定谁是受害者呢,为什么明明他们可能是受害者却又做了施暴者?我的脑子嗡嗡作响,“为什么你们夜不归宿?为什么要出去?为什么要以暴制暴?为什么不先报警?”
同行的男生都不吭声了,他也突然停下来说了句:“老师,对不起!”。我一下子怔住了,也有些后悔自己的暴躁,他们毕竟还都是些孩子,可是他们似乎并不明白有些错误很有可能会导致一生的污点。我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对他们说道:“我们都把这件事忘了吧!以后决不允许再夜晚离校。”
时日匆匆,毕业这种在入学时显得无比遥远的东西,却又在结束之时显得十分仓促。初入学时有着迷蒙双眼的他,虽经历些波折,但也算可以圆满顺利地毕业了。
毕业三个月后,他竟然去了刑侦支队工作。我没有再去追问学了汽车新能源的他为什么又要去选择当个警察。我不想再去多想,因为我明白他的心中一定是有着对善良和正义的深深渴望,毕竟那个曾经双眼迷蒙的孩子已经坚定地走向了勇敢和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