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吃什么,在食堂闲逛。偶然看见小卖部里有卖卤茶蛋的,便买了一个。无奈坐在食堂里光是剥壳就废了我好大力气。原因无他,剥壳的时候不能连着鸡蛋壳里的那层膜一起剥下来,因此一个剥鸡蛋便成了一个艰难的工程。
好不容易把壳剥下来,看到里面白白嫩嫩的蛋白,我大概就能猜到,这个鸡蛋没有卤入味。果然,入口之后和白煮鸡蛋没有什么分别,一点卤香都没有。我对此颇为失望。
我们家是年年都要做卤茶蛋的。每年过年之前,奶奶便会让父亲去买新鲜鸡蛋回家卤。挑鸡蛋也是有讲究的。我们家不爱吃洋鸡蛋,家里人总是会觉得洋鸡蛋有点腥,因此父亲每次买的都是土鸡蛋。土鸡蛋比洋鸡蛋看上去要小许多,小小的一颗,捏在手里很是好玩。父亲每次都是一颗一颗鸡蛋的挑。因此,每次跟在父亲身边的我就会很无聊,只能看着父亲挑鸡蛋。父亲挑鸡蛋的时候非常专注的,总是要把鸡蛋拿到眼镜前面仔细端详,然后再放进袋子里。其实在我看来,那些鸡蛋长的都差不多,只是父亲那认真的模样,总是让我有一种他在做一件很虔诚的事情的错觉,每每让我不敢打扰。
挑完鸡蛋之后,父亲便会一手拎着鸡蛋,一手牵着我回家了。每次回家的路上,父亲都显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注意便把那脆弱的鸡蛋给碰碎了。
回到家之后,父亲便会把卤茶蛋要用的锅洗干净,然后把鸡蛋放进锅里煮开。煮开之后再把鸡蛋捞出来,把鸡蛋壳敲碎。这是为了之后卤鸡蛋的时候,卤料能更快的渗入鸡蛋里,让鸡蛋能更快入味。敲蛋壳是我最喜欢的工作了。每次这个时候,父亲便把锅端到地上,我们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锅的两边,从锅里拿出鸡蛋来,把鸡蛋壳在锅沿上轻轻的敲着。鸡蛋壳裂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时候就差不多了,于是把敲好的鸡蛋放回锅里,再拿出下一个。在我乐此不疲的敲鸡蛋的时候,父亲便会把家里人喝剩下的茶叶从茶杯里捞出来,放进锅里。然后再把敲好的鸡蛋放进去,最后根据家里人的口味加上别的调味料。之后只要放在炉子上煮就可以了。
当锅里开始翻滚的时候,满屋子都是卤香,让人控制不住的想要从锅里捞出一个鸡蛋来尝一尝。父亲总会说不行,必须要到第二天才能吃,否则鸡蛋没有味道。于是我每次只能耐着性子等上一夜。父亲有时为了让鸡蛋尽快入味,会在晚上悄悄爬起来好几次,热一下鸡蛋。于是那一夜我怎么都睡不好,在睡梦中还能闻到卤茶蛋诱人的香味。
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实在是扛不住这香喷喷的味道,披着棉袄偷偷摸摸摸索到厨房里,便看见昏暗的灯光下,父亲正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对着热气腾腾的锅,吃的津津有味。我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道:“爸爸,好吃吗?”父亲被我吓了一跳,连鸡蛋都没夹住,掉进了碗里:“你怎么起来了?”我嘟哝着:“好香啊,爸爸,我也想吃。”“不行,晚上吃东西不好。”父亲拒绝了。“那你为什么可以吃?”我不满了。父亲狡黠的笑了笑:“因为我是大人啊,大人晚上可以吃东西,但是小孩子不行。”“我要告诉爷爷奶奶说你晚上偷吃东西。”我提高了嗓音。父亲赶忙上前捂住我的嘴:“大晚上的,你叫什么,好好好,吃还不行吗?只准吃一个啊。”我乖巧的笑了:“好,只吃一个。”父亲从锅里夹了一个鸡蛋放进碗里。蛋壳已经被卤成了深褐色,悠悠的冒着热气。卤香一个劲儿的往我的鼻子里钻。我的口水都要留下来了。父亲帮我剥了壳,把碗筷递到我面前。我用筷子夹着鸡蛋,然而这鸡蛋又滑又嫩,我怎么也夹不住。父亲看不下去了:“小笨蛋,筷子夹不起来就叉着吃嘛。”我恍然大悟,把筷子插进了鸡蛋里,举到眼前。蛋白的颜色较白煮蛋要深上不少,蛋白上还有因为敲碎的蛋壳而留下的痕迹——敲碎蛋壳的缝隙处的颜色比附近的蛋白颜色要深上许多,好像在蛋白上画了一个地图。每个卤茶蛋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图。入口的时候,蛋白很有弹性,蛋黄则是沙沙的,糯糯的口感,吃的急了便会容易噎到。每次看我吞咽困难的时候,父亲便会把水杯塞进我的手里。等我把鸡蛋完全咽下去之后,父亲问道:“怎么样?好不好吃?香不香?”我一边回味一边点头:“好吃。我能不能再吃一个。”这次父亲没有那么好说话了,脸一拉,把锅盖一盖:“不行,要吃也得等到明天早上。”说完便赶着我回了房间。回到房间不久,便听到了隔壁传来了父亲微微的鼾声,然而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卤茶蛋的味道在嘴里唇齿留香,实在让人难忘。
后来,我吃过很多次卤茶蛋,但是总感觉不是那个冬日的晚上和父亲蹲在厨房昏暗的灯光下偷偷摸摸吃的那颗卤茶蛋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