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斜阳的余晖不遗余力地倾撒在东都洛阳的城墙上,为城墙披上一层金色的外衣。在东君的光辉之下,弥漫在城池中的血腥味儿仿佛都淡了许多。
枚生扶了扶自己的冠,又掸了掸衣裳的灰尘,熟练的登上由自家老仆备好的车马,接着驱使自家的驽马往路边上靠着,生怕冲撞到城里的达官贵人,驽马咽下老仆准备的干草,不情愿的走了起来。
落魄的士人握着缰绳,慢慢驱使驽马走过洛阳的里巷,轻轻哼着“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他看着路边的百姓窃窃私语着,或是酒馆里的士人拍案而起,高呼“范公高义!”,继而被惊慌的同伴劝阻左下来,整座城的生活都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枚生暗想,这大概便是《国语》里说的“道路以目”吧,厉王的结局可不太好。他看着落日余晖,似乎也象征着帝国的命运将要终结,但这些他也只是想想罢了,从不敢从嘴中说出来。
枚生漫无目的的驱马闲逛,而后鬼使神差的出了上东门,他看着北边的北邙山,这些天北邙山上也许会添不少新坟吧,罢了,便去上一去吧。他心中算着日子,自己离家已经三年了,离家前,身着布衣荆钗的妻子含着泪看他远行,他看着自己为了出资让他游仕洛阳而家徒四壁的家,强忍着内心的不舍,挥泪拂袖而去。这三年的游仕,他可谓是尝尽人间冷暖,不过还好平日里能讨些文书工作,积攒下微薄的俸禄托人带回家去。三年里,他尝试着各种途径以求出仕,奈何举秀才与孝廉被豪门高第所垄断,如果入太学的话,当里面的几万太学生是吃素的么?他有些后悔听了乡里大儒的话来洛阳游仕了,然而试问哪一位士人不向往公孙弘白衣封侯的情景。现在察举是什么情形,连百姓都知道!“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他遥望着北邙山上群墓,心中不可避免的将范滂与张俭对比起来,两者都是清流,而在党锢之祸时,范滂选择了慷慨赴死,而张俭不断的逃亡,望门投止,导致接收他的人家被牵连致死的多达数十人,如此看来还是范公高义。接着枚生又嘲笑自己,自己有什么资格指责张公?贪生畏死乃人之本性,只有少数的圣贤才能超脱于生死之外,自己一个寒门士子,对朝廷百姓无一丝一毫的贡献,又怎么能嘲笑张公呢?
马车渐渐靠近北邙山,秋风吹着道旁的白杨树,沙沙作响,为黄昏的北邙山增添一丝萧索,上山的道路夹在松柏之中。驽马开始爬山路以后,它走得越来越慢,枚生看着远处的坟冢与甬道,不知道这里面躺着的都是哪些将相名臣?再厉害的将相名臣又能怎么样呢?古来的豪杰,如本朝光武帝,即使有再大的才略,也无法来拯救这气数将尽的王朝。他即使在地下躺得再久,也不会再死而复生了。人命是什么?是早晨的露水,东君用他的光辉照耀大地时,露珠就枯萎了。枚生想到了乡里平时的葬歌,依稀在他的耳边回荡着,“薤上露,朝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今日的露珠干了明日依然会有新的露珠,人死了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人生如此的短暂无常,即使是秦皇求仙,汉武承露,想追求万寿无疆,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这些丹药所害?此刻,枚生竟觉得这些所谓的千古帝王愚蠢极了,人生又不是金石,岂能要求如同金石一般的长寿呢?况且,即使是金石之物,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腐朽。春去秋来,年岁更迭,即使是圣贤也不能逃脱死亡呀,所以我们这些凡人求什么呢?
参透了生死奥秘的枚生,取出了车上的美酒,对着西边的太阳,缓缓吟道,“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此时,落日余晖笼罩着北邙山,也笼罩着北邙山上的一人一马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