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歧路
那两个人,见了梁枫,其中一个怒道:“是你!”说话的正是前几日被梁枫偷袭刺倒的白如灵。那日,他被父亲抢到后堂,运功疗伤。伤势并不严重,只是他没想到,平日冷言冷语没怎么好说过话的父亲,急的满脸涨红,焦灼至极。自从母亲走后,二人就没怎么好好说过话,此刻,近看父亲发已灰白,额头皱纹深了几条,似乎自己这么多年的执拗只换了这些,心中骤然多了些歉疚。养伤几日,白元伯依然说话多带训斥,可明显觉得白如灵不那么违抗自己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两个人心中起了些亲近的变化,表面上谁也没说破。
白如灵刚刚痊愈,便迫不及待进了“黄”字门,按照武林大会的规矩,虽然梁枫搅局,他的武功也是得到认可的。进了“黄”字门就自率一队,加入到梁枫袁盈盈的搜索中去。他性子急,好大喜功,带一名雪山派弟子脱离队伍先行查看,结果突逢大雨,淋了一道终于见到有光的地方,进来恰好撞见梁枫。
白如灵见到梁枫拿剑要杀一个乞丐,又见袁盈盈昏迷不醒,当下新仇旧恨一起算,恨得咬牙切齿,手中短剑跳入手中,一步迈上土墙,厉声道:“小贼受死!”
梁枫本来困惑铁罗汉古怪行为,一见有架要打,登时头脑澄明,冷哼道:“打不过我又来一遍吗?”
白如灵一听更怒,身子骤然一矮,右手执剑贴身,左手做个挡法。梁枫笑着说:“怕输也不能一上来就守啊。”见另一个雪山弟子出门去,传来“砰”的一声,原来是发射信号,召集他人。
梁枫冷笑道:“原来是要龟缩到援兵来。”
话音刚落,白如灵身子像弹簧一弹,一下子突进身来。他这招“雪封梅枝”,以守为攻,要的就是贴身互搏。正可谓“一寸短,一寸险”,梁枫举剑格挡,堪堪挡住,哪怕慢一分,白如灵的剑刃就割了脖子。梁枫“嘿”的一下,手臂加力,要把白如灵顶开,哪知道雪山剑法一旦缠身施展开,如跗骨之蛆,左缠右绕,力无处可着落,当真似剑砍雪花一般。梁枫手中长剑难以贴身进攻,屋子狭小,难以腾挪,不一会儿就被逼到墙角,手脚稍一满,身上就多了几道口子。梁枫久斗不下,左手推掌出去,稍微停滞,白如灵抓住破绽,刺向他的左臂。不曾想梁枫有意卖个破绽,险中求胜,用身体夹住白如灵的短剑,身下飞起一脚,逼得白如灵攻势一缓,后退一步。梁枫的左臂已耷耸下来,血洇湿衣服,他右手却不停歇,挥剑便砍,就要等白如灵退这一步。白如灵欲再退一步,觑准时机,又要扑上,却突然站立不动。
梁枫剑眼见对方不动,要砍中对方,白如灵却软软倒下。但见铁罗汉裴城从白如灵身后闪出来,手中拐杖探出,直奔梁枫小腹。梁枫心中一惊,收势不及,好像自己故意撞上去一般,感觉腹部一通,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铁罗汉在一瞬间击了四下,方才收手。
不久,门外马蹄声响。谭诤带着五个青年快马加鞭,先行赶到,见院门有两匹马两头骡,知道是到了发信号的地方。此时,雨下的小了,院内却一片寂静,石头屋在黑暗中显得晦暗不明。他当下令一人留在大树下,等着接应,一人守在院内,另两人飞上屋顶,一人随他进屋。
二人再版门前,听里面悄无声息,用剑小心只开了门,侧进身去,里面仅有熄灭的火堆上泛着火星点点。谭诤等眼睛适应了昏暗,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在地上,那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袁妹?他不禁心潮涌动,似乎将袁盈盈的根根眉梢都看进眼里。映入他眼里的不止袁盈盈的眉梢,袁盈盈的额头黑黑一片,除了血迹还能是什么?还有一只搭在她香肩上的手,一个身影正半跪在那里不知做些什么。
谭诤脑子腾地一热,全身血脉仿佛倒了个过儿,一步踏上矮土墙,举剑飞身而去,那土墙连受白如灵、谭诤两人用力蹬踏,一下子垮了一半。这一剑凌厉异常,发出破空的剑鸣声,“噗”的将黑影洞穿,对方连哼都没哼。
谭诤始料未及,他知道黑衣少年武功诡诈,但不是不堪一击,此中必然有诈,忙收手拔剑。结果刚刚力道过猛,剑卡进墙缝里去,谭诤使劲儿一拔,直接脱手栽倒。他怕有变,身子未着地,单掌将自己弹起,紧跟着对着黑影后心连环两脚,借力远远退开。那黑影被剑钉在墙上,只是晃悠几下。
他的同伴叫沈一鸣,江南沈家少当家,善用双刀,使一套“连环刀法”。他与谭诤自幼交好,来武林新秀大会前,先独自找谭诤切磋几日,后来随谭家一同赴会。武功虽不及白如灵,也是新一代翘楚。这一次搜捕,沈一鸣与谭诤一同前来,是知道谭诤救人心切,一心要助他。怕遇到敌手,以二人交情之深,联手则更有胜算,说不定还能让谭诤在袁盈盈面前表现一番。
沈一鸣见黑影不动,点开火折子,提防着去照那人的脸。脸扳过来,火折子掉地上灭了。
“你看到什么?”谭诤向前问道。
沈一鸣一把抓住谭诤,把他拉近身来,另一只手紧紧按住谭诤的嘴,将他对向那个黑影的脸。谭诤看了一眼,身上的汗哗啦冒了一片。
沈一鸣凑到他耳边,要眼睛扫着屋子外面,说:“你若出声,天剑的名声就毁了。先拔剑,再想办法。”
忽听茅草顶有轻微响动,似是有人移动。又听到院内同伴喝到:“谁!”便没了下文,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不规则的滴答着。
沈一鸣递了一个眼色,要谭诤别动,自己缓缓抽出双刀,悄悄迈步向外查看。刚走到土墙旁,一个身影“咵嚓”如大鸟般从屋顶落下。沈一鸣想也不想,回身便砍,那人如泥鳅般绕到他身后。沈一鸣心思变化极快,左臂曲肘一顶,右手倒提着刀,向后捅去。只感觉一只大手稳稳将他手肘托住,好像早就等在那里一般,接着“咔嚓”一响,左臂就被卸脱臼,右手手腕也让人拿住,跟着就被捏碎。那大手不停,向上一推,将其右手也卸了下来。紧跟着双手锁住沈一鸣脖子,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沈一鸣连身子都没转过去!
沈一鸣骂道:“你这小人……”又是“咔嚓”一声,那大手往上一样,直接把沈一鸣下巴捏脱了臼,手法之快,令人应接不暇。
谭诤被这一系列变化惊呆了,声音发起颤来,问道:“阁下是?”似乎自从见过他父亲的凶狠模样,被吓得落下病根,害怕身子就要微微抖动。
对面黑影“嘿嘿”两声,说:“想不到谭家人这么不争气,杀个人就吓得不敢出声,枉费了刚刚那‘天外飞仙’的气势!”说话的正是铁罗汉。他一拐杖将白如灵从后心点死,偷袭成功后,将其尸体摆到袁盈盈身旁。怕袁盈盈醒来,又在其额头上补了一拐杖。
本来打算背上昏倒的梁枫一走了之,听到门外来人,赶紧藏到西屋,打算找机会溜走,结果一看是这几个小脚色,玩性大起,运用“泥鳅功”,由里到外,耍一番拳脚。
直到铁罗汉擒住沈一鸣,心中一面暗骂自己老了胆小了,一面又洋洋得意道:“贼老汉还以为什么硬爪子到了,没想到是一群歪瓜裂枣三脚猫!”他眉毛一挑,对着谭诤说:“谭钟和跟你什么关系?”
谭诤听到问起话来,稳住心绪,心想:看样子他不知道后面袁伯伯我父亲会敢来,我先与他拉些闲常,拖住他,最好再救出沈兄。拱手道:“那是家父,奈何小子功夫不到家,不能制敌。”说到后句,已咬牙切齿。
铁罗汉一歪头,撇了个大嘴,说:“不妨事不妨事,你武功算是不错。”谭诤见对方这么厉害的大魔头夸奖自己,心中忍不住高兴,一面觉得救人有望,一面要谦虚一番。铁罗汉接着说:“就算‘天剑英侠’齐来,也不见得打得过我。”
谭诤闻言,大怒:“不准侮辱家父家母!”
铁罗汉见他生气,反而“嘿嘿”笑了:“天剑一脉是顶好的高手,我看墙上插着这小子,打扮像是雪山派,衣料却将就的很,也该是个雪山派的硬爪子,你不是一剑就了了他性命?日后传扬出去,你必定名声大震呀。”
谭诤听得脊背又冒出一阵冷汗,秋夜的凉,搔的他后背发痒,若不是死命忍住,身子又要一阵抖动。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这是场误会。”
铁罗汉摆出一脸认真的模样,与他邋遢的外表极不相称,说:“不会是误会,你用的是‘天外飞仙’把他刺死,谭家‘天剑一脉’的绝技,贼老汉看得清清楚楚哇!”
谭诤不知如何接口,想到自己错手杀人,雪山派一定饶不了自己,连累父母,更要命的是,这都不打紧,好好的名声全都砸在自己手里,就算日后活着,也是苟活。这一想,掌下运劲,扬手往自己天灵盖拍去,竟是要自尽!
这下可大出铁罗汉意料,他像猫玩儿耗子一样正折磨的尽兴,怎么能让对方轻易死去?一脚将地上一把刀踢出,正中谭诤小臂,阻了谭诤自尽之举。
铁罗汉盯着谭诤道:“我还以为武林盟都是铁铮铮的汉子,遇到这么点儿事儿就要自尽,那武林盟不是早就绝了!”
谭诤此时一心求死,挥掌直奔铁罗汉。铁罗汉也不闪躲,只瞅见谭诤掌力到处,他就把沈一鸣的脑袋往上送。谭诤打不到铁罗汉,还险些先杀了沈一鸣,扑身上去,居然用嘴咬对方。铁罗汉看准机会,左右开弓,扇了谭诤几个嘴巴子,扇得谭诤站立不稳,原地转圈,沈一鸣只原地晃了晃,脖子又回到铁罗汉手中。
一番搏斗下来,三人倒似从未动过,只是谭诤面颊高肿。
谭诤打得冷静一些,肿着脸问道:“我是正道!你是魔道!杀也不杀!你到底想如何!”
铁罗汉向来不喜欢听他人号令,按照他人意愿办事,心想:你若是向我求饶,我早就把你杀了!偏偏你把名看得比命重,我就要让你活着一辈子,天天受这些事折磨!
脸上摆出“嘿嘿”笑脸的说:“不见得这事儿就能传出去。”
谭诤忙问:“什么?”声音凄厉。
铁罗汉说:“你只要说一切所作所为,是梁枫那小子干的,我把梁枫带走。如此这般,不就与你全无干系了?”
谭诤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停下问:“梁枫是谁?”
铁罗汉说:“就是挑了你们场子的那个小子。对了,你莫要说见过我。否则你的事儿就不保险了。”铁罗汉打算用梁枫隐藏自己的踪迹,不然几十年东躲西藏的功夫全白费了。
谭诤正色道:“这个容易!”
铁罗汉“嘿嘿”笑道:“小子怪伶俐。眼下这事儿,是我知你知还有他知。”铁罗汉捏住沈一鸣摇了摇:“杀还是不杀?”
谭诤本想说:“不可!”,话到嘴边,转念一想:少一人便少一事,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竟迟疑起来。沈一鸣喉头发出“呜哇呜哇”之声,引得谭诤看向他,见他眼中求生之欲大盛,想到他是自己多年好友,方才要救我,我怎能弃他不顾?但是救他活命,真若有一天走了嘴,岂不更糟!
一念之间,铁罗汉双手一捏,沈一鸣便没了声息,像一块用过的破布似的,被铁罗汉扔到一边,半边脸栽进了熄灭没多久的炭火上,立马散发出一股焦臭味儿。
谭诤一脸焦急道:“你做什么!”
铁罗汉拄着拐杖,恢复一副猥琐的面容说:“贼老汉做了什么?是如你所愿啊。”
谭诤争辩道:“我没要你杀他。”
铁罗汉笑着说:“别假模假样的,你要真想救他,犹豫什么?人一犹豫,就是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了。贼老汉是帮人帮到底呀。”铁罗汉见对方不反驳,知道自己点中谭诤心事,继续说:“人要得到点儿什么,总要牺牲点儿什么。你看你杀了沈一鸣,但你保住谭家的名声呀。”
谭诤听了这番话,张口还要为自己辩解几句,脑子里猛然蹦出两个念头,一个声嘶力竭叫喊:“沈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另一个年头声音纤细,但极其凶狠的穿过叫喊声,对着自己说:“不错!若想不败坏谭家名声,必得如此!我没错!必须堵住别人的嘴!这也是为了武林盟好!我没错!杀了就杀了!牺牲是有必要的!越少人知道越少!”两个念头相互碾压,后一种念头愈来愈盛,完全压住前一个念头:“我没错!保住名声!为了武林!必得杀人!”抬眼看向铁罗汉,眼中都含了一层凶狠的杀意。
铁罗汉浑不在意谭诤渐浓的杀气,说:“你现在恨我,日后必定谢我。”随手握起沈一鸣的另一把刀。
谭诤以为铁罗汉改变主意,要杀了他,想猛喝一声:“无耻!”发出的声音却细若蚊呐:“你……你做什么?”
铁罗汉把刀塞在他手中说:“雪山派这小子身上的剑伤破绽极大,你用刀捅几下就是了。”走上前,顺手要将谭诤的佩剑拔出。
谭诤手握着刀,见铁罗汉背对着自己,距离极近,完全能趁此机会砍中铁罗汉,他却往后退了退,给对方让出一点儿空间。
其实,铁罗汉本能一拂就把剑取下,他是假意向前,有意试试谭诤,一只手扣住拐杖,只要谭诤有异动,就把谭诤点杀。如果谭诤真的要偷袭他,他倒觉觉得这个小子心思缜密,没落进自己设得圈套,有点儿硬气。魔道行踪诡异,偷袭手段反而对铁罗汉来讲,算不了什么。见谭诤非但没要杀自己,反而退在一旁,心中好笑,知道他已经是自己的傀儡了,就算自己死了,魔道却永远留下来。事实上,人心或善或恶,仅仅一念之间,哪用的着铁罗汉操控。
铁罗汉取下剑后,让在一旁。谭诤握着刀,迟疑了几秒,“刷刷”捅了几刀,口中喘息不止,盯住白如灵尸首,想到他白天还与自己同行,到了晚间就命丧己手。又转念一想:若不是你,我谭家名声乃至自己身家性命怎能败坏,沈兄也因你而死,怪只怪你身手太差!休怪我手段狠辣!心里猛地发起狠来,抡起刀,猛砍起来,砍的还不过瘾,干脆剁了起来,到最后索性狂了,一刀将白如灵的脑袋砍下。
身旁的铁罗汉像是有滋有味的欣赏一出戏,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再也没有比操纵一个人更为有趣的事儿了。自己怕是熬不到武林盟死绝,不如蛊惑一两个有能力的小子,像播了毒草的种子在武林盟中,只等它长大,让武林盟后辈互相残杀。
谭诤砍得性子发狂,早就不去想白如灵如何等在这里让他刺,他让血迷了眼,疯魔似的回手就向铁罗汉劈来。铁罗汉用拐杖一点谭诤手腕,单刀便脱了手,顺势扬手给谭诤一个大嘴巴子。谭诤方才清醒过来。
铁罗汉眼中似有嘉许之意,又把单刀拾起,说道:“帮人须帮彻没送佛送到西。你一身血污不大好看。”挥刀掠向谭诤双腿,将他砍倒,紧跟着划向谭诤腹部。谭诤大叫一声,只道自己要死了。铁罗汉凑近他面前说:“记住,要保住名声,死一两个人是必要的。”说完甩手扔刀,拄着拐杖,转身离去。
谭诤忙低头一看,用手一摸,伤口不深,没伤及要害,知道对方饶自己一命,方才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