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孩儿
北风吹来的时候,破旧的木门便会随着北风有节奏地吱呀作响,水缸里的水结成了冰,凿一块儿冰碴放在嘴里,咯嘣咯嘣的声音伴着吱呀吱呀的声音,还有母亲哼唱的民谣,冀东平原上的寒冬就来了。
一盆暖烘烘的炭灰在铜盆里燃烧着,我和妹妹们守着铜盆,看奶奶从炭灰里变戏法似的用铁钩子不时地扒拉出几颗烤熟的花生米或者黄豆。花生米很少,黄豆也不多,每天奶奶只在炭灰里埋上三五颗。这时,爷爷定是坐在炭火旁剪窗花,妹妹们吃完了烤好的豆子,见奶奶的铁钩子怎么扒拉也变不出戏法来了,便悄悄散去,而我则趴在爷爷身上看爷爷剪窗花。
漫长的冬天里,剪窗花,听故事,成了我最喜欢的事。爷爷的爷爷之前都在朝廷里做官,清朝灭亡前,爷爷的父亲还考取了秀才,到民国的时候,爷爷的父亲将家败光,壮年暴毙。家道中落,爷爷的母亲好不容易将几个孩子拉扯成人,而爷爷是他们兄弟中唯一上过私塾能写会画的人。
爷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肚子里有讲不完的历史和故事,我常常听得入了迷。《聊斋》听多了,我对妖魔鬼怪便没有了恐惧。村里老了人,等发丧完,小伙伴们前呼后拥地看人家抬着棺材吹吹打打地进了坟地,下了葬,我便带着妹妹们把刚插进坟头的花圈拔了出来。
花圈上面的各色纸花真是好看。尤其花圈中间,有一朵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花,是剪成很细很细的丝丝缕缕说断未断连在一起。我总是第一个抢到中间的这朵花,然后,再把旁边的五颜六色的纸花摘下来。
北风愈急的时候,就像发飙的鲁智深,恨不得要把整个平原给掀起来。风一层层地剥着,高岗上的薄土禁不住风的侵蚀,便渐渐露出来腐烂的棺木和人的尸骨来。我们也经常用脚踢着不知是谁家坟里被风剥出来的头骨往前走,或捡几块棺材板拿回家。
隔壁的二楞曾把头骨捡回家,挨了母亲臭骂不说,还差点挨了村里那户人家的打。捡棺材板好一点,大人们虽嘴上说不让捡,下次不能捡这东西了,但还是会趁人不备,悄悄地把棺材板藏在柴草垛旁,留着生火取暖。
我把花圈拿回家,爷爷总是很高兴。好似谁抢到了中间的"花魁"就像谁中了状元一样。爷爷把各色的纸花拆了,把纸铺平,再教我剪出各种形状和各种颜色的花朵来。
过年的时候,爷爷将我剪的玫瑰花放在大红柜子上的原本放鸡毛掸子的大花瓶里,玫瑰花的枝上还配着用绿色的叶子,绿瘦红肥,大束大束的,在严冬里绽放,让昏暗的简易房里蓬荜生辉。
儿时,我的愿望是和爷爷开一家纸扎房,做花圈,做纸扎,做各种的白幡、纸人、纸马,纸花轿……奶奶总是惊骇,不明白这个小小的人儿怎么偏爱这样的东西?
后来,村里有了路,通了电,镇上的干部找到爷爷,爷爷忙碌起来了,每天在村里临街人家的墙上用毛笔绘制各种关于安全用电的宣传故事图案。我的愿望也逐渐淡薄,忘却了。
再后来,爷爷去世了。村里又建起了新房,爷爷绘制的图案也随着岁月的风雨消逝了。还有我的童年,以及我当年想帮助爷爷开家纸扎房的愿望,都被冀东的风吹散了,吹远了,不知道吹到哪里,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