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头
简介: 每个人心里或多或少会有自己极为深刻的回忆,而我们生活在这座钢铁壁垒里,我想,一定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心酸故事在上演。总有一些人与我们同样年岁,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却永远都挣扎在关于生存和活着的定义之中。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正站在阴影里仰望光明,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得到救赎。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来。这人世真像冰河时代,侏罗纪,还有白垩纪。原始又血腥。
“喂,小顾啊,这个月开始房租得涨涨了啊,多五百块吧!”电话那头传来和善的语调。大妈沙哑的嗓子听起来有些滑稽,顾小北却皱起眉头,像是知道了什么,一口冷气深深地从牙齿缝吸进去,发出马儿嘶鸣般的声音。
“能少点吗?我可是常租啊!”顾小北听她说完,特地咬重了“常租”两个字,希冀对方能稍稍给一点面子。
“你那点面子值几个钱?不是我说,你自己打听打听这周围谁没涨价?”
“可这是危房啊?”
“怎么,瞧不起我这房子?要不这样吧,你要是不租了也可以瞧瞧地下室什么的,我给你说啊……”顾小北几乎就看见大妈那红润的双颊挤在一起,皮肤上出现一道道皱褶,然后她咧开嘴巴,一点没有嘲讽的意思——她认真而市侩地像售楼小姐一样给他介绍着地下室的价格。这令他感到有些反胃,耳膜正在承受一种壮烈的摩擦,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敢别过头去,他得应承着,为了房子,哪怕隔着电话线也要做出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来才是。
他放下电话,手从颈脖垂落下来,然后顺着红砖的阴影推开门。他把手背在背后,踏着步子往迪厅走,像是领袖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巡视广告、油污和满身刺青的年轻人们。
他迫切地告诉自己该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要凑个由头,抬起头来可以望得见点光,是那种澄黄色,太阳倒映在水面上的亮堂。
迪厅和他想的是不一样的,他兔子般敏锐的神经开始被麻醉,那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染色灯和频闪灯的海潮几乎使他的眼睛致盲,耳朵却完完整整地接收了来自年轻人们的迟暮的狂欢。可是他也喜欢这个地方,他想要一种混乱的感觉迷晕他的魂儿。他被人潮往里面推,DJ的声音实质性地正在勾引一群人,女人们舞动起她们曼妙的身子,男人们则举起他们的双手开始随着节奏摇晃,他们的脸上一度浮现出非常享受的神色,一阵阵的,像是在吸食大麻或是罂粟。
好在顾小北不是来跳舞也不是来艳遇的。他在人群里摸摸索索终于走到酒馆角落,然后他点了一杯威士忌。澄黄色的液体混着碎冰仿佛在流动,像一束光线一样,使得眉头倒映在酒面显得并不真切。
顾小北忽然扬起嘴角来,得意从眼角荡开,他的额角变了,变得如他所想一般光滑而丰润,他的双颊泛起微微的潮红,虚浮地挥动他的情绪。他只是闻着浓郁的香烟味道,就按捺不住要耸起身来,龟缩在沾满酒渍和廉价口红的黑色沙发上。他轻抿了一口酒,又心疼了半分钟,然后再抿一口如此循环。
恍惚间他听见高跟鞋击打地面的声音,噔噔噔的响声由远及近,一个女人,穿着宝蓝色的裙子从远处走过来,灯光偶尔照在她的脸上这叫他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闪着点幽光。可是她没有长发,耳朵上没有戴什么饰品,待到走进了才会发现那身裙子其实是染蓝的亚麻裙子,高跟鞋大抵也是地摊货,几十块入手,倒不容易穿坏,小贩们在使用类似502的工具时向来是比柜台要大方慷慨得多的。
顾小北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是谁,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杯中的酒液和杯壁碰撞出气泡破裂的声音,在炙热的一池沸水里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阿雅,你来了,”他扶着桌子往前走,杂乱的灯光像一层屏障,阿雅站在屏障的另一边。他忽然觉得周身的空气凝滞了,泅出海水把他往更远的地方推搡,他的喉咙似乎被卡住,酒精让他说不出话来,只是身上开始异样的燥热。
他想要呼声,可瞬间那热度就从心底浇灭了去。
阿雅走过来环住他的脖子,然后在他的耳朵边轻悄悄地念了很多话,像蚊子在叫似的,她殷红的嘴唇贴近他的耳梢,女人的处子香气像牛乳一样在空气中荡开,飘进顾小北的鼻子。他索性闭上眼睛,像午间晒太阳一样耸起身子来听,语言从模糊到清晰,无非是“你很好”“顾小北我跟你实话实说吧”“这辈子还能怎么办”最后像僧人敲钟时的厚重响声,她的门牙轻轻咬着唇角,一字一句飘进他的耳蜗,“顾小北,我们结束了。”
她的话变得很轻,像天上穿梭在流云间的羽毛一般,然而落下来足足有千钧的重量。这片土地、他深幽的瞳孔猛然收缩,这才注意到,阿雅身上穿的真的是宝蓝色的礼裙,她的短发上别着一枚小小的发卡,那上面有一块闪闪发光的石头。按照他的认知,这石头应该是躺在周大福灯光鲜亮的玻璃柜台里,然后阿雅要和他结婚,两间小的出租房变成一间大的。每天他回到家的时候,还有一样和别人相同的东西可以供他享受,这是人的天性。就像人们仍然呼吸在同一片空气里,这件事同死亡一样,谁也避免不了。
顾小北还没有缓过神来,鼻尖的香气就快速消失了,他觉得那香水像柴油,异味使得阿雅洁白无瑕的身子裂开一条缝,然后蛛网一般密集碎裂,隐约可见里面黑漆漆的皮肤。
可是他一句话也没有喊出来,整个过程很短,可他却从早晨的包子铺,老板热气里氤氲的笑脸看到中午太阳变成烤炉,浑身刺青的年轻人在他们的楼道间驼着背穿梭,还有阿雅陌生的、像手机屏幕一样虚伪的黑色充斥他的视线。
“嘿,真他妈遭罪,”顾小北也不想挣扎着说话了,舌头因为酒精变得干燥难耐,现在他只想要回家喝水,从水管里流出来的、一点防腐剂也没有的纯净水。
顾小北回家的时候扶着墙根往巷子里钻,背后的街道上红黄相间的油腻腻的光,在无数个躯壳的皮肉上划动,像垂死的老人在叹息。他抬起头,撞见晚霞史诗一般在房子的尽头同他告别,大门口透露出一种腐朽的气息,掩在深黑色的阴影里。
那栋危楼其实早就被政府给印上一个大大的拆字,几乎要风化在暮光里,可是这里依旧住满了人,和顾小北一样,遇见任何身穿亮丽西服的人都要不自禁低下头去、然后身形变得矮小。
顾小北摸索了半天终于掏出钥匙打开铁门,节能灯的光在夜里显得异常苍白。他干脆栽在沙发上,逼仄的房间里照例是要吞云吐雾的,可是他在兜里翻找了很久也不见香烟的影子。
然后他支着脑袋,眉毛盘起来同皱纹融成一条线,好像眉心开始某种程度上的塌陷。其实他是不太愿意想起那女人的,脾气大就算了,还几乎没甩给他过好脸色,可每每他将要破口而出“这家里谁是男人”的时候,转瞬又想起来他们不过是同租转向同居的关系——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骂骂桑桑的?”
“我……”
顾小北这时候服软了,他想起来阿雅陪着他在这暗无天日的出租屋里龟缩了一天又一天。这栋房子其实是好的,好歹有这么一所遮风避雨的地方,同他一起在世上变老。他当然是想着阿雅的,她的细腻如玉脂的皮肤,一头轻柔如瀑布的秀发,像是这世界专为他凝成的一块结晶。
所以说阿雅也是好的,她在他夜醉归家的时候扶着他一点点躺在沙发上,又掰开他的嘴巴灌下精心熬制的醒酒汤。阿雅有加艾草的习惯,所以汁液入口是清香的,在齿缝间小心翼翼地川流而过。顾小北没有醒,他只是闭着眼睛做梦,梦见阿雅细黑的睫毛在眼睑上蹙动,微红的脸颊迎着阳光,头发被风挑起来一丝丝往后吹。他不知道的是她也在做梦,她梦见他健硕的手臂把她拥入怀中,坐在山行栈道的玻璃地板上,看朝阳从黑色的青山尽头又升起来。
顾小北很想大吼一声,可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是灌了铅或者毒哑了嗓子似的。尽管他的心底空落,他的身子也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软绵绵,没有力气再把汹涌的气流从胸腔压向夜幕。顾小北端起水杯去喝水,喉咙被迫地咕隆咕隆响,整个肺腑都给来来回回冲刷了一遍。
然后他决定要出门。像是一种逃亡似的,从这栋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跑出去,跑到雾霾、烟酒、戾气浑浊在一起的没有星星的夜幕里去。他在转角处破烂的镜子里清楚地瞧见,他的额角失去了灯光的抚摸,而今又一次变得布满裂痕,他的牙梆子咬得紧,眼睛像烧红了似的,转瞬又隐去了。
顾小北下了楼,很快绕出那条破旧的巷子,隔街的人声闹闹嚷嚷飘进他的耳朵,他往巷子尽头望了望,新城各色的霓虹藏在更远的、层层叠叠的建筑后面,那些建筑从矮到高,从破破烂烂到崭新光洁,最后从坑坑巴巴的地面延伸向扑面压来的云层。
这很像顾小北和阿雅平日里坐在出租屋最大的窗柩前,他们的肩膀互相倚着,晚风让浸出的细密的汗珠悄然蒸发。然后他们就开始看云,几乎要从天上垂下来压到脑袋山的云。出租屋是没有窗台的,于是他们觉得云层以上的屋子几乎被拦腰斩断,剩下的,脆弱又单薄的玻璃挂在更脆弱的水泥坯子上,被风吹动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每逢这个时候,阿雅的眉头总是要先皱起来,然后绕过顾小北身后一言不发地走开。
顾小北忽然觉得很冷,好像有大雪落在这座南方的城市,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上堆积起半米厚的、像云层一样浓郁的冰层。这条冰层直直地挡在他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上,于是他转过身来,背向冻住的光线,背向阿雅带着两个酒窝的露齿的微笑。
他最终背过那条光鲜的、铺就整齐的路,他踏着灰尘一步一步往隔街上走。其实热闹是同等的,欢喜不论大小总归都开在人们脸上,然而顾小北满带着不屑的神情,却是畏畏缩缩地转过脖子,像初生的婴儿一样生涩而缓慢。他的面目是不舍又憎恶的,然而他还是走过去,眉头舒展,眼睛贼兮兮地眯起来,顺便伸手去掏自己的裤兜。
不多不少三个钢镚。
“小子三块钱买一碗炸豆腐算便宜你了,这还是看在你多来的份上啊!”老板说着用网兜把臭豆腐从油锅里捞起来,又把瓶瓶罐罐撒在豆腐上递给顾小北。
他躬下身子,把那个塑料小碗双手捧往嘴边,然后吸溜一口,如同朝圣一般肃穆地望向手中的食物,却是贪婪地吸食着它的热气。无数的男人光着膀子站在顾小北旁边,他们几乎把脑袋埋在小碗里面,汗液和豆腐的臭气窜在每个人的鼻尖,刚开始顾小北还耸动鼻子,到后来挥也挥不去,索性敞开了来。
尤其是那热气从小腹涌出,把余醉的神经来来回回蒸了一遍,一股子邪火闯入他的脑袋,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呼气,以期寒意再一次能席卷而来,死死地把自己给冻住。
顾小北想要找地方坐下来或者买些东西,其实他心里是想拿出手机来看,看短信里有没有阿雅的留言。他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个男人必定有着骄傲的本钱,健硕的、英武的体魄和极好的家世,让阿雅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的脏手,转身投入男人的怀抱。
其实他一点都不怪阿雅,至少他明确地知道不应该生气或是哀求,他的阿雅如他一般呆在这个地方有多少年,她就在漆黑的死水里煎熬了多少年,如今她转身跑开恰像是一个拾荒者看见食物,鹰隼看见草兔,叫人心里砰砰砰地跳动。至于他,他们不过是冰灾来临前相互抱团取暖的人,等到有一人冰雪消融春暖花开,自然是要远远地避走。总而言之,他们不是共富贵的人,更不是能共患难的人。
总的来说,他们都是自私的人。早在他们离开校园,投入生活的怀抱的时候,那些人就拿着棍棒一点一点地教会了他们。所以顾小北终于还是捏起拳头,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句,“这个臭婊子!”
顾小北没有笑也没有哭,他坐在花坛边上,空气正在一阵阵往东方运送今年的寒流。他大抵觉得自己像一个傻子,有人举着一把达克摩斯之剑刺穿他的胸口,镜子里露出审判似的笑容。当镜面碎裂的时候,人也跟着变成残缺的,像阳光被云翳错落有致地割裂,欣赏的人大为赞叹地指着残躯说,那真美。
于是他迎着寒流,下体带动全身开始发热,青筋一根根从各处的皮肤下暴突,“操他妈的,”他脸上的笑容浮现一丝淫荡,野兽的犬牙好似从嘴角长出来,月牙状,腥黄的钙质残留在上面怎么也洗不掉。
顾小北狰狞着脸,并且鬼使神差地打下短信的时候,贫穷的人依旧在夜幕里鬼混,他们放荡的淫笑像鬼嚎一样笼罩在雾霾、烟酒和戾气里,这让他深有一种融入感,他把头渐渐低下来,像是在畏惧轻薄的月色。
“阿雅,你在么?”
“我是想说,阿雅,你能不能……”
“见我一面?”
顾小北本以为短信的另一边会是沉默的,跟找工作时投递简历一样石沉大海,然而显示屏很快又跳出一行字来。
“好。”
这下子他忽然变得很紧张,像溺水的人抓住无根的浮萍,血液被更加快速地从心脏泵到四肢百骸,等到铃声又想起的时候,他用手指抓起电话,脸上的肌肉咔咔咔开始摆动,然后扭曲地、强制性地露出一副低敛的眉眼来。像手机的恢复出厂设置一样,整齐划一而且快速。
“喂?”
“别跟我废话,下个月没看到钱你就可以滚出去了,”沉默几秒后那边又传来尖锐的声音,“一分都不能少,真是给脸不要脸。”
“我……妈的老子不租了不行么?”顾小北抱起手机扯着嗓子喊,他觉得爽极了,他这辈子没有这么大声过。
可是他瞬间就张开嘴,瞳孔收缩了一圈,冷汗岑岑地冒出来,他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
电话很快又响起来,三个字,亲爱的。
顾小北缓缓蹲下来,他不再去理会手机,只是神情呆滞地望着铺满油烟的石板,眉头却高耸着并立,他微微张开嘴,牙齿上下活动了一下,最后僵硬地没有一个字吐露出来。
顾小北开始盘算每个月微薄的工资,这一盘算只感觉心里像在滴血,来来往往的人是早已习惯了的,他们把道德放在脑后尽情享受为数不多的每一场狂欢。可顾小北是不一样的,他在心里认定自己要干出些事情来,这样才算得上是个男人。
可是顾小北总还得住下去的,他忍不住要翻开通讯录,找到远在西北的母亲,好向她哭诉他的遭遇。可他又想起来母亲在照片里瘦弱无助的模样,她用微弱的呼吸共他的父亲一同生活。他那早逝的父亲,站在田埂上脚一抽筋便倒下去,他有力的肌腱在那一瞬间成为把他拖入深渊的最后一只手掌,最后只剩下慌乱的、哭天喊地的母亲,以及多年以后积劳成疾、瘫在城市的角落日日盼着他的母亲。
他好像听见“砰”的烟火声,他想要闯出名堂的,可是在他二十二岁从院校灰溜溜地跑出来,泡进这个大染缸的时候,他就像水垢一样沉向缸底。并且屏住了他的呼吸,纠缠着他生而为人的欲望,叫他沉沦下去。
人们吃喝玩乐了是要早早休息的,乞丐也罢,工人也好,明天的体力活可够受的,因此他们早早有知觉地像水潮一样从街道流向下水道。
酒吧的灯光依旧是七种糜烂、淫乱又喧嚣的颜色,顾小北想起阿雅的时候就想起他们初遇时候蛮横的性子,狡黠的笑容和粗俗的嘴脸。他也是这样一副嘴脸,于是他们每日每夜地希冀着四年前的自己,奢求在极冷的晚上望见冻住的星光。
等到顾小北颤颤巍巍掏出电话的时候,夜晚真的是没有星星的,它把一切都吞噬了去,只留下顾小北一截短短电信号。
“喂,阿雅。”
他镇定起身子,像阿雅告诉他那样对准了电话一字一字地说。
“今晚风大,你别来了吧。”
这回轮到阿雅开始沉默,然而她身旁像是有人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不耐烦地叫叫嚷嚷催促着她。
她于是凌乱又简洁地说道,“好。”
就着忙音沉默了半晌。
“这天真冷,”顾小北拢了拢外套,脸上有些疯狂的神色,他一直注意着电话的响动,他听见阿雅慵懒而疲惫的娇嗔,细密的汗珠似乎正薄薄地覆满额头,紧接着男人特有的低沉糜烂的轻呼声和催促声打破了寂静。顾小北伫在街头看着路灯冷色的光晕,脑袋却深深往在衣服领口埋,像一只受惊的、畏惧的小白鼠。
顾小北没有回家,他只是望着月亮静静地看,深秋的月亮是最圆的,光芒照得他睁不开眼。可转瞬他又觉得那像昏黄的肤色在夜幕下流动,一绺火焰在耸动和交合。
顾小北抬起脑袋正视它,觉得内心来来回回碾碎了又拼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诗人,然后昂首挺胸,两只脚紧紧并在一起,朝圣一般向着月亮小声地笑,“明天太阳总会暖和些的呀。”
明天总会是黎明的。其实每天都如此,太阳也没什么热度,到头来顾小北还是觉得冷嗖嗖的,骨头里面开始疼,彻夜彻夜地睡不好觉。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来。
这人世真像冰河时代,侏罗纪,还有白垩纪。原始又血腥。
编辑/煬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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