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马年,冈任波齐的本命年,我们一起去朝圣吧。”——一句寻常简单的话,开启了一众乡邻关于信仰的行走。
去影院看《冈任波齐》是在周一千头万绪、一筹莫展的工作之后,在与朋友聊完生的艰辛和活的无奈之后,在故交致电我说要听听我的声音平复自身之后......我没做任何功课,冲着这座神山的名字就去了。
电影是一部类纪录片,演员与故事皆为素人素事,导演在这支朝圣队伍中挖掘出了人物和情节,以及观影者感受到的,关于信仰的宏大力量。是了,任何一种精神内核都是在认同与投入的状况下被共鸣和震动的。《冈任波齐》是一部没有平仄和顿挫的电影,像心经,你不能用听歌的期待去看它,因为它没有激荡的高潮,它什么都没有。
没有信仰的人很难理解教徒的虔诚。藏人平和淡定,在每一个人群聚集的地方,你都看不到争执和分歧。“我们要去朝圣”,“好啊”;“我们也想去”,“好啊”;“我们拉着车走吧”,“好啊”;“我们磕头磕过积水吧”,“好啊”......我没有去过西藏,只在画儿里见过高原的群山和冰川,花海与河流,天空和湖面,男儿的粗犷和女子的两颊高原红......
祥和,电影传递给我最重要绵软的力量是祥和。
这支朝圣的队伍中有正直壮年的掌舵人,有惟愿朝圣的老者,有天真的孩子,有临盆的孕妇,有自感罪孽深重的屠夫,有青春期的小小少年。朝圣,对藏民来说是比我们营生更重要的事情。一路匍匐起立,再匍匐再起立,风霜雪雨里,是苦也是乐。信仰是什么?窃以为,是教会我们平和从容的力量,是令我们愿意相信和等待的力量,是留住人性和纯善的力量。都市人自诩入世颇深,常见的所谓信佛者,也不过是信手拈珠串、满口仁义经的伪信徒,他们求的,不过是个自身安好、自家兴旺,让对手去死,独留我活。而真正的教徒说:我不怕苦,我不惧累,我要去朝圣,为了众生的安康幸福,如果可以,也祈祷自身安康幸福。
朝圣,是生的苦旅,心志与身体皆交由天地,无我,无相。这一场场的苦,是平凡生灵对神的敬畏和悟道,是人力在苦行中明心见性、自证成佛的修行。那个世界,天地纯净,人性纯良,相遇离开都是欣喜,我们不诺此生不忘,亦不悲就此别过,我们相信缘分,就像,我们相信神明一样。
孕妇在朝圣途中生了孩子,大伙儿平静地送医又安静地迎接新生,掌舵人说了一句:这孩子出生在朝圣的路上,真是个幸运的孩子。上路,继续匍匐起立的旅程。是的,没有迎新的狂喜和无措,他们相信自然,也相信上苍赐予。
朝圣车被路过的汽车撞翻,汽车司机说了句对不起我要去救人,一行人就挥手道别,自己拉着损坏的车体继续前行,拉一段还跑回起点完成匍匐起立的功课。是的,十几个人的队伍,没有人对肇事司机提出纠缠和赔偿,他们相信别人,也相信这场苦旅。
山体滑坡碎石滚落,无惧朝圣老小拜倒的心,大家平静又安静地护着孩子,继续匍匐起立。是的,没有人疾声呼救也没有人仓皇逃命,他们相信自己,也相信彼此之间。
花完了一路的盘缠,疾病缠身的客栈老板娘请他们代为磕头十万个以抵充一行人两月的住宿,他们致谢感恩,老板娘也心下安然。是的,没有人会对以神明许下的诺撒谎,也没有人闪过疑念,人们相信对方,也相信这种信仰。
老者在到达冈任波齐之后寿终正寝,受他养育之恩的掌舵人平静地说:我叔叔毕生的心愿是可以到神山来朝圣,如今他在神山脚下去世,是深厚的缘分,也是他的福报。是的,面对死亡,人们没有哀嚎和恐惧,人们坦然而又平和,死亡于生命而言,何尝不是一条乐途。
电影在冈任波齐山的雪原中戛然而止,像电影的开头一样,没有开端地开始了,没有结局地结束了。你会感到无聊吗?我不会。大概这个年纪我开始懂了,原来生活不只是惧怕风雨,恰恰有时,平淡是比动荡更大的考验。爱过的人,穷困疾苦经过了,却没捱得过波澜不惊的静好岁月,悄然情已逝;走过的路,大风大浪历过了,却没经得住柔风抚面的轻轻一吻,突然就哭了。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无法抵达的地方,无法靠近的人,无法完成的事,无法占有的感情。我们,要耐得住荒凉。
我在欧洲有一位忘年交,老人对我说:Queen,你知道吗,上帝在造人的时候就在研究要把“幸福”放在哪里呢?有人提议要放到海底,上帝说,不行,人那么聪明,他们一定会潜到海底把“幸福”找出来,这对人类来说太容易了;又有人提议放上月球,上帝说,还是不行,人那么聪明,他们一定会飞上月球把“幸福”找出来,这对人类来说也太容易了......最后有人提议说,那么把“幸福”放到人的心里吧,因为人总是习惯望向外面,又总是习惯向外找,他们不会回来看自己的心。于是,上帝把“幸福”丢在了每个人的心里。我想,所谓信仰,就是一场关于人性的挽留,关于幸福最本真的追索。
生是苦旅,死是乐途。愿我们都可以到达心里那座冈仁波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