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战国时期楚国著名的诗人、政治家,一个是西汉初年著名的政论家、文学家,二人的生活背景不仅不在同一个年代,而且还相差一百多年,甚至还隔了一个朝代———秦朝。
按说,贾谊与屈原是两个八竿子都够不着的人,而司马迁却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将他们二人合并记传,这是为什么呢?
关于将二人合传的原因,太史公他老人家也有在书本最后的《史记·太史公自序》里简单地加以说明:“作辞以讽谏,连类以争义,离骚有之”。
太史公的解释翻译成大白话是什么意思呢?
“创作诗赋文章进行讽喻,用连类比附来伸张正义,《离骚》有这样的特点。”
我们按照太史公的意思来理解,就是说贾谊和屈原两个人都擅长写词赋文章,含蓄婉转说明事理,使用连缀相类的事物进行并列对比,以达到伸张正义的目的。
太史公的解释,主要是从文学的角度来体现,或者可以说太史公的侧重点主要集中在贾谊和屈原二人的文学风格和写作特点上,简单地说,就是二人都擅长同一种文学手法。
说到底,就只是“文学”两个字,我们怎么看也没有说服力,因为若只论文学形式的话,在贾谊之前像屈原一样,且还跟屈原同一时代的辞赋大家,至少还有好几人,如宋玉,如唐勒,再如景差等。
我们又质疑:司马迁为什么不把他们,或他们中的某一位与屈原合传并写,却单单选了这个与屈原并非同一时代的贾谊呢?
我们还是试着从书中寻找原因。
司马迁按时间顺序,传记前半部分先写屈原,后写贾谊。
从传记的文体看,司马迁写的还算比较简略,贾谊一出场就是一个十八岁因诵读诗书、会写文章而闻名当地的洛阳青年才俊,接着就是因为名气大被河南郡守召到门下。
换句话说,贾谊一出场就已经成大名了。张爱玲说,成名要趁早,贾谊是做到了,至少是在河南郡成了大名。
那十八岁之前的贾谊干什么去了?这个很好理解,少年贾谊明显在用功勤学、潜心研究学习“诸家之书”了十几年。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贾谊因为辅佐吴公治理河南郡政绩显著,准确的说是天下第一。于是水涨船高,吴公升迁到中央做最高司法长官,在吴公的推荐下,贾谊也被汉文帝征召做了博士。
古代的博士跟今天的博士不同,今天的博士重在专业学科研究,古代的博士则是专门备皇帝咨询各种治国安邦策略的官员,标准的天子御用智囊团。
贾生矫矫,弱冠登朝。那一年,在博士队伍中最年轻,只刚刚20岁出头的贾谊一步登天,成为天子近臣,地位崇高,名扬天下,可谓得志已极。
更可喜的是,由于贾谊无与伦比的过高才能,贵为天子的汉文帝非常喜欢他,一年之内对贾谊各种破格提拔,快速连升好几级官位。
贾谊也不负汉文帝所望,发挥各种真才实学,尽心尽力为汉文帝治理天下出谋划策,鞠躬尽瘁。
贾谊认为西汉已经太平稳定二十多年,是时候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完全更改秦朝旧制,他想到就做,开始忙于草拟各种礼仪法度,崇尚黄色,遵用五行说,并创设官名等等一系列改革方案。
汉文帝刚即位不久,很喜欢贾谊这样忠于自己的青年才俊,以及各种利于自己治理国家的可行改制方案,特别是遣诸侯回归各自封地上任的举措,特别得到汉文帝的高度认可。
汉文帝、贾谊君臣相处甚欢,汉文帝就又想再度破格提拔贾谊为手握大权的高级官员公卿的职位。
所谓树大容易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尤其是各种邪气歪风。
由于贾谊的各项改制方案引来权要的王侯将相的不满,他们更是担心汉文帝对贾谊的各种重用,尤其是担心担任公卿之职、掌握大权的贾谊将会对他们造成极大的威胁。
于是,以绛侯周勃、太尉灌婴、东阳侯等为首的位极人臣,且拥立汉文帝有大功的王侯将相出面向汉文帝反对提拔贾谊,以及诽谤贾谊,最终使得汉文帝对贾谊投鼠忌器,害怕那些王侯将相能拥立他这个刚登帝位的皇帝,也能反过来废了他。
就这样,平步青云一路直上,眼看要大展一番手脚的贾谊,先是被汉文帝疏远,接着被贬谪偏远之地长沙,从此远离了国家权力中心。
贾谊因在去往长沙渡湘水的时候,感怀自己的忧郁心情,想到同在此地沉江而死的屈原,满怀无限惺惺相惜的知己感,写下《吊屈原赋》为屈原沉江自杀而鸣冤,并责备屈原不该对故都恋恋不舍,而应振翅高飞远离是非之地。
岂知贾谊能理解屈原的处境,并为屈原设想更好的出路,却没有想到自我排遣,为自己寻找更好的出路。
在《鵩鸟赋》中,贾谊表达出“生死有命”的豁达人生观念,以明示自己“乐天知命”、看透生死成败得失的通透心志,可是,贾谊真的能把自己的生死看透吗?
对于一个年纪轻轻、心系天下社稷、满腹治国安邦的有志之士,对于自己的人生理想、高远志向,又怎么能做到说放弃就放弃呢?
在长沙被放逐三年的贾谊,终于等到了被汉文帝召回京城的机会。
本以为终于熬出了头,终于可以一展身手的贾谊,没想到回到京城后,只是被汉文帝召见询问了一些神鬼之事,而后被任命为梁怀王太傅。
终于,贾谊再次失望地离开汉文帝,再次失望地看到自己永远没有宏图大展的那一天了。
汉文帝还是那个汉文帝,环境还是那个环境,而贾谊却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能几番被破格提拔、被重用的贾谊了!
贾谊从此再也不会得志,最后竟因梁怀王坠马摔死而伤心自责,郁郁而终,年仅33岁。
郁郁不得志,“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屈原宁愿以高洁之躯跳入江中,葬身于鱼腹之中,也不让自己的清白品德蒙受世俗的玷污沾染。
人生不得志,世界虽大,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屈原是如此,贾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贾谊与屈原,同样怀才遭忌,他乡放逐;同样有志不得伸展,身处污秽之地;又同样妙手文章,心忧国家兴亡。
最后,贾谊也只能紧随屈子其后,同样黯然收场。可谓悲乎!
太史公司马迁的眼睛不就是如此雪亮,把贾谊与屈原极度相似的一生境遇,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吗?
反观跟屈原同一时代的辞赋大家宋玉、唐勒、如景差,他们只是擅于玩弄辞赋的文学大家,相比屈原,相比贾谊,他们哪一个有那么深沉的家国情怀,以及治国安邦锦绣才智呢?
生活在汉武帝时期的太史公司马迁,因为替李陵兵败投降一事辩解而身受宫刑,忍辱偷生,苟活于世,只为了发奋著书完成《史记》。
本来司马迁因言获刑,他在给汉武帝的爷爷汉文帝时期的青年才俊贾谊记传的时候,又怎么还敢曲言汉文帝的不是呢?
正因此,司马迁才将贾谊与屈原这两个八竿子都够不着的人合并记传,并提供给读者的原因是,他们二人都擅长同一种文学手法,写词赋文章。
品读《史记·屈原贾生列传》:简析贾谊和屈原合传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