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现代记33:蓝湛 我的梦里都是过去 我的心里只有未来
他在想什么
“魏婴,走吧。”蓝湛低低地唤我,双眸微闪,在月光下,恍若银河乍泄。我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又跟着他回到小院。他拿钥匙开门,我在石桌前坐下,半扇桌银辉斑驳,他的侧影长长地拖在地上,弯在我的面前,我伸手在石桌上轻拂,手指轻轻掠过的地方,正是他的脸颊。直挺的鼻子,面如刀削,温润的乌发,饱满而圆润的唇,还有脖颈间鼓起的……喉结。
我轻轻地敲着桌面,看着他的影子覆盖在我的手上,晚风习习,手背上凉丝丝的。喉结微动,慢慢地,剪影变了形状,离开了我的指尖,我抬起头,果然看见他进了房,屋外静悄悄发生的一切,他全然不知。正如我内心的翻江倒海,他亦毫无所察。
也许,我该早点搬回去了。
我从来不知,在他的身边,也会是一种煎熬。
明天吧,明天就去问问房东。
他又走出来,那一大包布料已经放进屋里,手上换了两只冒着热气的细瓷茶杯。他递给我那只红黑的,丝丝热气,瞬时将我带回现实。而在此之前,我的眼前却是他的影子慢慢又盖上我的手背,然后一寸一寸欺上身来,我想,自己已经疯了。
双手捧着温热,转了头笑着看他:“蓝湛,你有没有听说附近有空房。”
他看了看我,又抬头望月,在我身边坐下,清声说:“你楼上大约空出一间。傍晚时,比你高一级的男生,搬到前边院子去了。”
哦,这倒是意外。不用大费周章,从楼下搬上去就好。心里却没有想象的高兴,果然,他又说:“还是,你想换个院子?”
“嗯,那家房东挺好的,就挪上去吧,明儿一早,我去问房东。”我站起来,把杯子放在石桌上,弯腰做了一组体操,心中的那点烦躁,终于压了下去。
“明天,我去帮你。”他说,手里转着蓝瓷细杯,一样热气腾腾的,是清茶。是清茶,他竟然又给我喝白开水。我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将他的杯子拿在手里,仰头隔空喝了一大口,果然清冽,醇香,好似酒。
“不用,我就那点儿东西,随便归置一下,上下跑两趟就妥了,你最近毕业创作,忙不忙。”我把杯子还他,又弯腰坐在他身边,满脸笑嘻嘻,尽量很狗腿地望着他。月光下,他的肤色亮晶晶的,好似布满银辉。“蓝湛,你下次,不如将白开水换成酒,茶也行。”我打量他的神色,终于斗胆说了很久以来一直想说的这句话。
“嗯。”他点点头,若有所思,然后又说:“这些衣服,会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他的嗯,到底是不忙,还是说可以换成酒或者茶,一个字就把话题又拉回到旷课。
“嗯,这也是温课,明天我不会旷课去做了,小姐姐说,傍晚……去最……好。”我的兴致勃勃被他忽然冷下来的眼眸,噎在喉咙里,半晌都没吐出来。哪里说错了吗?我仔细想想,明明我说的是,不会旷课。
他看着我,眸光渐渐淡下去,良久,暗淡道:“也好。”
总是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忽然冷淡下来,又忽然恢复了温度。时日久了,越来越搞不懂他的情绪,很怕这样的冷场。或许,该改变的是我。我站起来,一边把我那只红黑茶杯里的白开水一饮而尽,一边往屋里走,想了想,又回身喊他。
他跟着我进来,我已经在桌子上打开了那包面料,依旧取了烟青色的那块料子,又在里面翻出石青色的一块丝绵衬布,买它的时候,只是觉得也许能用上,此时看,果然是用得的。我示意蓝湛帮撑着,比了比,两块料子,大小亦合适,心里便有了主意。
于是,再收起来,整齐地叠在袋子里,放进蓝湛的衣柜,拉开柜门,整整齐齐,清一色的素,果然是他。
在他的桌上,找了白卡纸和2B铅笔,开始勾画,柔和的灯光,打在脸上,除了蝉鸣蛙叫,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一笔一划的勾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渐渐就忘了,他还在身边。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翩翩谪仙,跃然纸上,正是心中的那个人。他探了头依过来,静静地看我画,待添了眉目,我和他同时扭头看对方,大约离得太近,鼻尖碰在一起,我的心脏顿时漏了一拍,竟忘了迅速离开,就这样对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四周安静地听得见针落地的声音。
他忽然站了起来,端了蓝瓷细杯,大口地喝水。我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另找了一把椅子放在房里。我喉结滚动,把刚才涌动的情绪暗自咽下去。他走过来,递给我一杯清茶,然后轻声说:“你画,我出去抽个烟。”
抽烟?的确是尴尬的。我点点头,他已快步走了出去。
他,竟然笑了。
大约画了五六个设计图,汉服、唐装、清袍、宋衫、民国的长袍,或斜襟,或大氅,或交领,或长袖,或窄腰……并未勾勒眉目,却全都是蓝湛的样子。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长时间的案头工作,腰酸背疼。怕他在夜风里久了,出门去寻他。走出小屋,迎着他的背影,大概听见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微敛眸色,从唇角,缓缓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那烟慢慢上升,在他身边萦绕出几分淡漠,或者说,是,寂寞。
又或者说,这寂寞,是我。
是我心里排山倒海的情绪。
我把洗漱用品递给他,他接过来,掐灭了烟。唇角微弯,我几乎看见了笑容。蓝湛,笑了,竟然,笑了。
一直到我窝在被窝里,都没想明白,刚才那种尴尬之下,他不该愠怒的吗?竟然没有怪我唐突和冒失,竟然,笑了。也对,我从来都是这般冒失,他也不是第一次领教。尴尬是有的,他又何尝真的跟我计较过。或许,他是在心里笑我,到底何时才能管理好自己,何时才能长大吧。
殊不知,我早就在他不知不觉间,告别了少年,已经是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在他心里,我是否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十三岁小朋友?认识他,竟然如此已有五年,时光如梭,原来是这样的。
我背转身,尽量让自己紧靠着墙壁,这样可以给他多让出一些位置。再忍耐一晚吧,明天,我就搬回去。他那样不染尘埃,凡事都讲规矩的人,和衣而卧,一夜动都不动,应该很幸苦吧。
或许……
我转过身,侧躺着看他,他坐在桌前,拿着我的设计图,这种姿势,不知保持了多久。我笑道:“蓝湛,你喜欢哪种?”
他转过头来,迎上我笑嘻嘻的眼睛,依旧是清冽的神色,我却觉得温暖,他淡声道:“古风固然不错,有仙气,但不及民国的讨喜,毕竟,要考虑穿得出去。”
他竟然要穿出去。这是意外之喜。我坐起来,喜道:“你也觉得长衫好。”
他点点头:“斜襟,盘扣,甚好。”
我想象着他穿上长衫的样子,虽然和梦里初遇时的他不同,但那掩饰不住的书卷气和儒雅清贵,又有另一番风姿,果然甚好。“蓝湛,图递给我。”
他递过来,连同铅笔一起递过来。果然是蓝湛,从来都懂我。
懂我?懂——我……我心中一惊。
忽然像泄了气,整个人又缩进被窝,掩饰道:“还是睡吧。"
“嗯。”他在我身边躺下来,我和他之间,依然是一个拳头的距离。有很久,他没有说话,我也屏住呼吸。“那我,熄灯了。”他轻轻说。
"蓝湛。”我鼓起勇气,还是说了出来:“你可以,离我近一点,别掉下去。或者,我睡外边。”我知道自己睡着了就是张牙舞爪。一不小心,大概就会把枕边人踹下床去。枕边人?我一愣,今晚,看来是无眠了。
“无妨。”他淡声道。然后,我听见他转过身来,面对我侧躺着。
要命,黑暗中,我和他面对面躺着,他的呼吸匀净而又轻微,吐气如兰,我的脸颊又灼热起来,好在,什么也看不见。我屏住呼吸,全身紧张,绷紧了双腿。听见他轻声说:“睡吧。”一张一合间,他的气息在我的脸上,心里,化成了一圈又一圈涟漪。
必须转过去。
心里想着,便这么做了,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到他。
他却忽然将胳膊搭在我的腰上,虽然隔着被子,我也觉得腰上灼热,蓝湛……
心里百转千回,却听见他说:“夜里凉,别贪风,盖好了。”原来,他是帮我拉好被子。刚才转身间,大概滑落了。
心里盼着他把胳膊挪开,又期待着,这样也好。迷迷糊糊中,竟然,又睡着了。从来都是挨枕头就睡,黑灯瞎火的,眼皮再也撑不住,我还,真是出息。
一夜旖旎,都在梦里。
我,能靠着你,睡吗?
梦里,他青布蓝衫,坐在月色下,轻轻地唤我:“魏婴。”
我坐在木格窗前,纺织机咯吱咯吱直响,他,竟然在纺布?我走过去,果然。我换他从纺织机前下来,将织就的棉布拆下来,烟青色的,甚是好看:“蓝湛,这一匹,就给你做,明日你去打鱼,我来缝制,可好。”
“嗯。“他转身去里屋,又换了水蓝色的窄袖长衫,衣玦飘飘,手上提了把玉色宝剑,神态安静,通身散发着出尘不染的仙侠气质。我凝神细看,总觉得和刚才的他有些不同,眉目如画,清冷贵气,依旧清冽俊朗的面容。转身时,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竟然长发如瀑,漆黑黑的铺了一肩。
我走过去,轻拂他的长发,又仔细看了他仙气十足的轻衣,心里不由赞叹,原来,蓝湛,穿这样的衣服,如此帅气。莫名就觉得熟悉,却说不出在哪里见过,却又彷佛,千百年来,他一直就这样活在我的心里,那样亲切,那样莫名的感到温暖。
“魏婴。”他轻启温唇,眉目间都是欣赏。
我展颜一笑,正要答话,他又是那个玉兰树下的青衣少年。盘膝而坐,轻抚琴弦,好熟悉的曲子,好一个翩翩美少年。我走过去,定定地看着他,顺势从腰间抽出一只长笛,这次,我看清了,乌黑笛声陪着一枚艳红流苏,诡异极了,也炫丽极了。彷佛练了千年,我轻易便和上他的琴音,曲调悠扬,摄魂夺魄。蓝湛对着我弯唇一笑,世间所有全都失了颜色。
还真是失了颜色,玉兰也好,紫藤花架也罢,全却消失不见,黑漆漆地,彷佛地狱一般。我像是被什么拉住,又像是被谁从高空扔下,整个然向后跌去,周遭都是凄厉的风啸,恐怖的鬼哭,惨绝的狼嚎。我听见很多很多的声音,在不断地喊:“魏无羡,魏无羡,魏无羡……”
我不断地向后跌,彷佛永远也跌不到底,恐惧席卷了我,一边期待最后的那声撕心裂肺的嗵赶快到来,又害怕那一声嗵伴随着粉身碎骨,意识到危险,我试图大声喊蓝湛。我紧紧地向周围抓,彷佛随便抓住什么,就能克服内心的惊惧,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聊胜于无。
恐惧在心中炸开,我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不,我不要死,我拼命的喊:“蓝湛,蓝湛,蓝湛……”然而,彷佛脖子被掐住了一般,任凭我使出吃奶的劲,我也没有喊出半点声音。喊得那人,什么也没有听见。不,不要,我不要死,蓝湛呢?
“魏婴,魏婴,魏婴。”在我跌入深谷,就要尝到人生最后一次惨烈,或者轰然绽放的血色灿烂时,我终于听见了三声呼唤,也或许是三生。声音很轻,却足以穿透所有恐惧,以绚烂之姿,将我拉回到现实。
还,真的是现实。
睁开眼,蓝湛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眼睛里写满了急切,我亦紧紧抓住他的腰,八爪鱼一样蜷做一团。
原来,不过是南柯一梦。只是梦的太过真实,以至分不清哪个更真实,哪个更虚幻。
我的额头冒着细微的汗珠,浑身却早已湿透。噩梦一场。
他递给我一杯白开水,轻声说:“又做恶梦了?”为什么是又,我没有深究,因为我压根没想到这个词跟我有什么必然的、密切的关系。我的关注点都在------我竟然抓着他的腰,而他竟然没有生气。
“几点了?”既然醒来了,还是以这样的一种形式醒来,我必须说点什么。
“还早,凌晨三点。”他把杯子接过去,轻轻地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转了身,帮我掖了被角,复又躺下。这一次,我清晰地知道,他依然是侧身躺着,面对着我。
“蓝湛,你相信前世今生吗?”我惊魂未定,此时,这怕是我最关心的问题,虽然,我明知道,什么答案也找不到。
“你梦见了什么?”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清晰的感觉到,他吐气如兰。
“三生,三世?”我疑惑道。
“呵,还十里桃花。”他轻声笑道。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他,不信我。
以为就这样翻篇儿,却听见他又说:“魏婴,不必多想。”
冥冥中,自有主宰,有些事,也许是天命,只是我们,暂时都不知道。前世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我知道,这个话题,很不符合唯物论,更不符合无神论。一个梦而已。或许,都是那张设计图惹出的祸。临睡前,大脑太过兴奋了。
假如说,我的梦里全是过去,那么,我可以肯定的说,我的心里全是未来。
“蓝湛,我能靠着你,睡吗?”我的心一抖,这句话竟脱口而出。
(熬夜更文,我也好兴奋。现在瞌睡了,明天再继续吧。其实不想卡在这里的,但上下眼皮实在打了很久的架了。明天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