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很喜欢这间厨房,干净的灰色台板泛出冷冷的光泽。一整套的刀具摆在那里,看着就让人安心。
她在做早餐,身上穿着他的衣服,宽大的T恤包裹着她并不算瘦弱的身体,带着他的气息。早晨的阳光淡淡的,微微有些刺眼,女人眯起眼睛往杯子里倒牛奶,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在这里为他做早餐,从她第一次见到他起,就已经觉得这是个奢望。所以这个阳光刚好的初夏早晨,像是一个做过多年的梦境。
他没有刮干净的胡楂轻轻蹭在她的脸颊上:“亲爱的, 起得这么早。”女人笑,男人的还未完全醒来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是慵懒的撒娇,这声音在她的耳朵里缓缓地流淌,直到柔软的心头里去。她偏过脑袋,并不去看他:“别闹了,小心牛奶洒出来,赶快吃早饭了。”男人听话地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坐到桌子旁。
棕色的原木桌子,男人第一次邀请同事们来家里玩时他们就是坐在这张桌旁吃东西的,她与他在同一个小组,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当时男人的女朋友也在,是一个眼睛明亮的女孩子,个子高挑,话不是很多,穿着和男人一样的情侣款拖鞋,安静地陪在男人身边看他们打牌,有人讲了什么稍微有点幽默的笑话,就抿着嘴巴笑。
女人的牌技也不是很好,总是输,身上满是因惩罚而贴上的纸条,女孩凑在男人耳边说了些什么,于是两人齐齐地对住她笑,女人有些尴尬,干巴巴地冒出来一句:“这桌子挺不错的。”男人道:“是啊,西西陪我一起挑的呢。西西要去做汤给大家喝,说是一个人忙不过来, 想让你去帮她一下。”女人忙不迭地答应,离开牌局时明显地松了口气。
那是她第一次使用男人的厨房,当时的她在想,多么体贴的一个女孩子,我恐怕是没有什么机会了。那个时候,她就是喜欢男人的。客厅里的人们还在闹哄哄的嚷着,女人看得出,房子里到处都有身边这个女孩的痕迹,沙发上摆着她挑选的娃娃,灯罩是她喜欢的颜色,墙壁上挂着她画的画。简直是无孔不入,女人想。手里端着盛汤的碗,喝下去的是满满的悲哀。
其实现在这间房子也并没有什么改变, 但是此刻女人却忘记了这所有摆设的来历。女人的记性,有时候就是这样坏,尤其是当她们觉得梦境实现的时候。
女人的幸福是从上个月开始的,那天她在公司处理最后一份文件的时候,男人发来短讯,问她是否愿意和他在一起, 来得太过突然,使她来不及去辨析这话的真假便慌乱地答应下来。下班的时候男人等在楼下的便利店里,接过她手里的文件,自然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亮起的街灯照出一片沉默的身影。
那手心太过温暖,堵住了她嘴边一千个一万个疑问。后来她才慢慢知道,那个乖巧的女孩离开男人,独自背着画板去寻找另外一处有风景的地方了。他应该是早就知道自己喜欢他了吧,才会选择和她在一起, 算准了不会有什么变数,而且她唯一的优点是懂事,不会带来任何麻烦。想到这些让她觉得泄气,有那么一两次,她试图小心翼翼地问男人,为什么和她在一起, 她并不优秀,长相普通,甚至很多次他同她谈起他最爱的音乐时,她只能尴尬地在一旁傻笑,分明是仿佛毫无干系的两个人。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出来,他也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把话题转开,这个问题压在女人的心口上,时时觉得不安,但是又觉得男人已经选择和她在一起了 ,就不该再去强求什么。或许这样子,其实也就已经足够了。
日子不成不淡地滑过两年,他们的眉眼已经越来越像一对夫妻了,话不多,临睡前一起看一小会儿电视节目。女人心里的那些疑问渐渐地被时间冲淡,偶尔的时候,男人也会提起结婚,女人以为,也许就是这样了吧,就算他并不爱自己,也是就这样了吧。女孩的娃娃一直被放在床头,那些画也从未打算换过,还有每晚都拧亮的台灯,透过玫红的灯罩颜色暗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开始习惯这些,不会再去胡乱想些什么,直到那天她看到那个黑色的旅行箱。
女孩就坐在他们家,哦,不,准确地说是他的家,在那张棕色的原木桌子旁,拿着一罐牛奶大口大口地喝。女孩的眼睛还是明亮的,微微带着一丝嘲弄地盯着她看,她觉得不自在,捏着钥匙的手心腻上一层冷汗。男人从厨房里走出来,她问他:“怎么还没下班就急着赶回来了?手机又关着的,让我担心死了。”男人抱歉地笑着: “西西突然回来了。”他一面说一面把手里的盘子递给女孩,是一份面条,很明显是男人刚煮的。她突然想起,他们在一起的这两年,男人是从来没有做过饭的。
女孩明显是饿了,吃得很快,男人怜惜的目光一直看着她,女人明白,她在此刻是多余的。
房间里只听见女孩咀嚼面条的声音,她看着女孩瘦削的肩膀,轻轻地说:“那,那我走了。”男人只顾着给女孩拿纸巾擦弄上了酱汁的嘴巴,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女人以为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又重复一遍,男人终于转过头来:“嗯, 好的,你走吧,西西,她回来了,抱歉。”他这句话说得如此自然,连那句抱歉都没有任何真正歉疚的,这两年的时间,她对于他来讲,也不过是一个仅仅交谈过几句的路人而已。
女人把钥匙放在桌上,转身离去,空气里都是嘲弄的气味,她不去看也能感觉到女孩的眼睛肆意地在她的身上打量。她恍然想起他们在一起一年的时候,男人带着她去一家小餐馆吃饭, 大块的栗子蛋糕十分柔软,他们都喝了很多酒。回家的路上,他对她说“我爱你。”那是唯一的一次,但是她没听清楚男人那句低低的呢喃,男人说:“你浓密的头发, 很像西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