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遍祖国南北西东,翻越无数名山大川,到过了许多地方,而真正做了回异乡人,是走出国门,来到西半球的赤道国家,非洲加蓬共和国进行援外。那里距离北京二万五千里,在那遥远的地方,我成了彻头彻尾的外国人。
平日里,一直觉得法国距我们遥不可及,当我拖着疲惫的身躯结束十个小时的飞行在戴高乐机场转机时,对还要再坐八小时的飞机可谓不寒而栗。倏忽间,感觉巴黎距北京并不远,真正遥远的地方是我的目的地,非洲。
一踏上非洲这片神奇的红土地,一股潮湿的灼浪扑面而来,满目葱茏的树木及艳丽的奇花异朵,随处可见面色黧黑的非洲朋友,街道和超市里弥漫着浓郁的起司(Cheese)味道,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油然而升。
我们驻地的院子里有一棵树,旅行者树。烈日下它绿色的树冠挺拔向上,像孔雀怒开着的屏。刚来时我常常感叹;远离祖国的我不就是一名旅行者吗?但是,人的适应能力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没过多久,我就完全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和工作,并结交了许多的非洲朋友。
我们驻地是几个中国专家组的聚居地,有二十多年中国援外人员工作生活历史。周围的非洲居民对我们非常友好友善,见面总是离很远就用中文打招呼:“你好!”不仅发音标准且字正腔圆,妇儒老幼都会说这两个字。一次,我散步时碰到一名七、八岁的男孩,啼笑皆非的是,他竟然用中文对我说“你好,小朋友。”看样子他原封不动地照搬了中国人问候他的话。
桑德拉是一名我管理的当地工人,开始合作时,我们谁也不明白相互间要表达的意思。我不会讲法语,向驻地的中国同志学了一些简单的单词和句子,如"你的大大的好"之流的语言,且不说发音不准,还经常一词多用,驻地的非洲工人由于和中国人相处时间长了,所以当我们讲这些“中式”法语时,不仅能听懂,还能与我们用同样的语言互通有无。桑德拉初来乍到,上来就用大段流畅的法语和我讲话,听得我一头雾水,瞠目结舌。但聪明的她不久就学会了我们内部这种交流方式,并开始每天教我一些新单词和对话,久而久之,我竟然和她成了朋友。但她不是一个严格的老师,有时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发音差强人意,她仍说很好、很好。我想告诉她:对我严格点,一定要让我的发音标准为止。可我词汇量委实有限,干着急说不出来。
不久,桑德拉的大妹带着她两岁的小妹来我们驻地小住。我每说一句话,她那十五、六岁的大妹都忍俊不禁地跟着学,间或哈哈大笑,我有这么可笑吗?桑德拉不是一直都在一本正经、极富耐心地听我说话嘛!桑德拉的娘家住在遥远的边境小镇勾勾壁氏,那里有成片富饶的原始森林,被当地人称为“乡下”,她两岁的小妹自然有些少见多怪,看到中国人觉得新鲜不已,尤其是我这个长头发、说着鸟语的中国女人,她尤如二百年前我们老祖宗看到黄毛鬼子,对我即怕又好奇,魂不神守的样子。只见她娇羞地躲在姐姐怀里悄悄向我张望,我不看她则罢,只要轻瞄她一眼,她立刻大哭起来,哭声刚止,我向她那个方向一转头,没及看到她,她便害怕地把头藏在姐姐怀里又哭将起来,湿漉漉的睫毛尖滚落晶莹的泪珠一串串。姐姐欲将其抱走,小姑娘执拗得很,非要继续看西洋景,观看我这个中国鬼子在说什么、做什么。
世界是一个大家庭,在我到达这里三个月的时候,慢慢地找到了“家”的感觉,熟悉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仿佛生活在北京一般。这时,却从北京传来噩耗,疼爱我的太姥姥突然离世了,抑制不住的悲痛即刻在弥漫在胸中,九十多岁的太姥生前还给三十多岁的我和我幼小的儿子做饭吃,没及等到我任何回报便阖然长逝。永远不会忘记我出国前夕去看望她,她佝偻着背推着小推车到公交车站送我,直到车走很远了还目送着汽车驶去,一双浑浊的老眼寻找着我的身影。我悲痛欲绝,浑然觉得觉得一样的天,一样的路,这里不是我的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但我却公务在身,欲罢不能,多么的无奈啊!我独自来到大西洋边,浪花追逐着岸边的白沙,洋面上波涛汹涌,是大海阻断了亲情,我插翅也难飞回家乡。只有默默地采撷一束野花,焚几页白纸,面向家乡的方向虔诚地祭奠对我付出无私爱心的老人,尽一个远在异国他乡游子的寸草之心......
我是异乡人,但这里有一起参加援外的中国同志,还有许许多多的非洲朋友,我们共同生活共同工作。为了人类共有的和平与理想,为了那绿色的橄榄枝及白色的和平鸽,我别我选择,只有勤奋工作,才能对得起爱我疼我的家乡亲人,对得起我那刚刚五岁日夜想念妈妈的儿子,这也是我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
我虽是异乡人,但并不觉得是异乡人,我如同在自己的家乡一样......
(本文写于2000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