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年春分时,我成年了。在那天晚上的日记里,我写到,其实今天0点时,你就是个大人了,可未成年的时光太短,成年的日子还很长。害怕你受很多苦,我就把这一天当作礼物送给你,你再幼稚、再任性一会儿。今天24点之后,不能了。你要好好学习,为了一个好的未来,多挣一点钱,尽量让自己不陷入一个难堪的境地。以后还得找个男朋友,结不结婚无所谓,但要学会如何去爱。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很多苦,你无法避免,也只能自己咽下,少让家人担心。还要喜怒不形于色,做一个有深度的人。
日记就是这样了,一年过去。翻出来看一看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可爱又幼稚。村上春树说过,人不是到了一个门槛,躺在床上,说一句长大,就会长大。如果十八岁的我早些明白这个道理,大约就不会这么痛苦。
我从小就是一个特别晚熟的人,这是后来自己发现的。一七年春分过后,差不多又过了半年。我离开了家去上大学。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和几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要在一间小房子里度过四年,还要自己安排学习和生活,因为每月有固定的生活费,倒是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临近开学和开学的那几天,我都没有想过上述的那些问题,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一往无前,而是晚熟和无知,以及没有人可以教我这些。在这些问题上我没法早作准备,导致后来许久的迷茫和无所适从。
开始时想专注自己的内心世界,和外界的接触少,却对有关自己的变化感觉特别敏感。所以那时的我,每天想着要看多少书,什么样的书,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内心丰盈,话不多但有道理,不愿融入虚假的热闹的却不会被人讨厌。刚上大学,无人知晓我的底细,勇气便还有一些,这么想了就这么做了。一段时间过后,发现我的一些目的好像达到了,我的确是一个话不多有原则的人,却没有朋友了,说的话没有人回应,大家好像对我的存在不太在意。她们要聊天,找人帮忙的人,都可随心地呼朋唤友。我不被人需要,可我需要人的时候,却无人帮忙,这真难堪。至此,我好像明白了大学以来的第一个道理,朋友是需要相处,感情是需要维护的。假入人的品性不是百里挑一的坚韧,那么孤立无援会带来痛苦。当你赤身裸体朝梦想的塔尖行走时,剑雨鞭风席卷而至,让人遍体鳞伤。这时你的朋友来了,她站到了你的背后,她为你分担了伤害。她有时也会走歪,甚至是去用外界的刀剑来刺你一下。又有什么关系,你也没有满足她对朋友的需求。朋友之间也是互相有期待,有要求的。有这么一个人在,她就是你的底气。
在上大学之前,会有许多消息许多人告诉我们,要加入喜欢的社团,要加入学生会锻炼一下自己,否则会后悔。我怕我会后悔,就像那些当初的年轻人追及青春、追及疯狂、追击爱情一样。我意气风发的递上去了一张张报名表,很顺利地得到了一份份offer。满怀期望却又满心失望。一次次无聊而又冗长却必须参加的会议,明明能力无甚过人之处,会呼朋引伴就得到重要职位的学长学姐。这一切都很令人沮丧。便退出了,想要顺利离开也不随人愿,500字的退部申请,还得是手写。离开也不让人快乐。这个过程持续了几次,终于我与所有曾经期待过的组织分开了。我没有把这些事件告诉我的以往的朋友,我害怕,害怕听到退出一个组织是组织的问题,退出所有就是你的问题。我该怎么告诉他们,不,这的确是我的问题。我曾经有过太多期待,后来我知晓了,那是异想天开。除非自己去做,否则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够合意呢。同样,我也不能承受打击。当遇到一点挫折,就放弃,想进就进,想退就退,就像一个孩子,还是幼稚。心里的世界事真实的世界不一样,我无法改变,又不愿同流,可又不够勇敢,只得悲伤。
外界世界太复杂,我无法不受伤害,只好多关注自己内心,自我疗愈。看是枝裕和、看小川洋子和太宰治,他们底色悲凉,作品内核总是沉郁。看亨利·米勒、看王尔德和黑塞,常常被他们的思想惊艳,认知被反复碾压,激动地夜里难以入眠。我看《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时,翻看几页,就得把书合上,抬起头来向别处望望,或者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再翻开书看,否则痛苦得简直要读不下去了。可看《洛丽塔》时,被纳博科夫的语言艺术迷得神魂颠倒,甚至被哄骗。居然相信了亨伯特的巧言令色,忽视了洛还是个14岁的少女,还没有成熟的思想和为自己负责的能力,无论他再怎样爱,也是不道德的。同样的题材,作者不同,表述方式不同,我的看法与感受也不同。我尚不能坚持自我,越发对自己失望,总觉得自己是行为独立,可思想却并不能,夜里熬到两三点。可后来看了《横道世之介》,看了《北回归线》,他们都在做自己。前者普通内敛,可与他相处过的朋友说,人生没有遇到横道世之介是一大损失;后者的主角放荡、神经、享乐,却仍不缺情谊,活得如此快乐。
我也想做自己,可我是怎样的呢?这一年来,我求而得了一点点。
山本耀司说过:“自己,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撞上一些别的什么,反弹回来,才会了解自己。所以,跟很强的东西,可怕的东西,水准很高的东西相碰撞,然后才知道,自己,是什么。这才是自我。”一年来,我唯一慢慢做成的,就是通过发生过在我身上的事,逐渐认识自己。人又是会变的,又要认识自己一辈子,还要挣一辈子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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