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囧事
(原载《中国作家》2018年11期,本文选开篇一段以交流) 兰善清
“当下”的日子,一日千里,强劲的发展时速迅疾把刚刚经历的“现在时”化作“过去时”,我确乎感到了“从前”这个时间概念,已近乎一个遥远的世纪外了。
没事时我会赶紧回忆从前的故乡,唯恐飞速的时代把过往的记忆抛得了无踪影。常常苟想:这日新月异的新光景变得没有了既往的对比参照,肯定就失去了对精彩时光应葆有的心动。
最难忘的“从前”,是与我二哥围炉夜话,二哥的“夜话”多伴是与我们村那些黑漆漆的夜晚有关的囧事。我是在听二哥“夜话”中长大。慢慢长大的我,发现我二哥讲的囧事又多半变成了我眼里的真实。
“二哥”是我的胞兄,故乡村庄的文化种子,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中学生,当过生产队会计、工程上的统计、民办教师、公办教师,如今退休在村里,对于乡村记忆,他是版本式活历史、村庄的原生态。
每每回老家,二哥是我能够找到“从前”的唯一对话者,文化根脉使他的见识透过泥土有几分形而上。比方,他说,作为完全意义上的乡村,田地曾经是上帝,上帝左右下的村人经历了最为原始又最为磨难的艰困时代,他们生下来,可否活下去,是个问题;仅仅希冀满足锅里有煮的、胯下有入的这动物性的最低等需求,也常常难以维继。
我二哥的“见地”每每让我若有所思。
我记事时,土地早已革命十几年了,地已不分你我,全体村民所有,人们热热闹闹,嘻嘻哈哈,群体而出,逍遙而归,社员都是向阳花,是集体藤上瓜,土地上那份平等权是亘古未有的;那时人与地是生死捆绑,但就是打不了粮食,土地出产的基本口粮轮到每个人面前,每天也不过一斤红薯、半斤玉米、几两小麦、几两谷子,都是毛粮(没经加工的原粮),只能是半年粮食半年糠。
饥饱中还有女人之困,不知那时女人为什么那么稀缺,尽管家家生男生女,可男人们一生一世不一定混得上一个暖脚的(指老婆),娶个女人也不知要经历多少的心碎。
现时代拆去了城乡之间的篱笆墙,农民与田地捆绑的宿命不再是头上的紧箍咒,城乡没有了边界,做啥由你,哪里好到哪里去。这实在是一个农业大国数千年未遇的奇迹。
前几年看作家梁鸿写梁庄人走出乡土后的种种际遇,其中不乏对当下“梁庄”人失故园难以复故园的忧患,便心生想法:羌笛何须怨杨柳?农民好不容易走出去,回不回得来原本的故土,那不是问题!闯的好不好也不是问题!他们物质和精神的乡土已经不是那与生俱来的村庄之地。天下之大,他们有权力去奔去闯,去创建新的生活、新的家园,去改变固有的卑微身份。难道农民永远归属出生地才叫真生存?
乡亲们没失乐园,有些空落得乱草蓬蓬的乡土,即便暂时有些落寞,但它实在好过从前;举国是其乐土,他们面临的并非古人那“乐土乐土,爰得我所”而“实无所之”的境地。
对比梁鸿的笔下忧,现今我故乡“堵潭沟”走出去的人们倒是让我笔下乐,我对村里亲人们的生存态势及前景始终持阳光和庆祝的心情,无论他们辛苦在建筑工地还是提篮小卖,相比“从前那些年”,他们都是幸运的,是具有了人之意义的人,混得好混得差,他们至少都不再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们的身体与心灵已经完全抛弃了不堪的羁绊,被赋予了不受限止的生活空间和尊严,有了一份与世人并肩的自由自主,手脚和欲望得以顺从本性所由所之。他们心里多半存有一份感动:时代您好,您让我们告别了那皱皱巴巴的生存,功德无量,感恩不尽哦!
由此,这里我只想说说“从前”,让“从前”告诉今天!
因为我一直认为:乡亲们只要走出“从前那些年”就阿弥陀佛了!
借助二哥的“夜话”和我的一些经历,下面就让我们走进那年那月那山沟,说说那些年、那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