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是以奇特手法画的一幅肢解图,黑、白、灰三个色块排列整齐,笔触精准,造型却比较抽象,与其说是美术作品,不如说是电子线路图。整体看来,一共有七块,分属于身体的七个重要部位。
那天的气温超过了37度,少年突然出现在门口,屋里的警察微微一怔。
站在门廊下的少年,无声无息,一头乌黑的半长头发遮住了前额,露出一只眼睛,眼神涣散。令人诡异的是,这么炎热的天气,他却穿着黑色棉布长袖衬衫,所有的扣子都系得很紧,立起的领子卡在脖子下面,使他的面颊显得更加瘦削。
冰柱一般的少年,脸色苍白,细长的身躯,背着双肩包,书包压住瘦弱的肩膀,往后拖曳,使他失去平衡,两只脚站不稳的样子,仿佛他正站在一艘小船上。
门廊投下的一抹阳光映在少年脸上,愈发使眸子显得茫然空洞。
一直紧张答话的女人止住话头,朝门口招了招手:“小风,进来。”
“苏风塔?”高个子警察抬脸问。
少年的眼神愈加空茫。
苏风塔,18岁,就读于T城清远高中,紧张繁重的学业在他脸上没有显露出痕迹。
“小风,快点。”女人低声催促。一边对警察道歉,“对不起啊,这孩子从小就反应慢,做啥事都比别人慢半拍。”
两名警察对视一下。苏风塔已经坐到沙发上,明显对外人怀有戒心的样子。
孙榴花低声嘱咐:“小风,警察是来找你的,打听你一个同学。你好好配合。”
苏风塔咬着嘴唇。一只猫缓步走来,偎着他的小腿,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矮个子警察嗓音温和:“苏同学,你和张盼雨是好朋友吧?”
苏风塔回答:“一般、一般的同学。”
“听说你给张盼雨写过信。”矮个子警察依然亲切。
如果内心有情绪波动,就会紧咬牙关,脸庞涨得通红——警察已经发现了这男生的这一特点。苏风塔半晌没有回应。
“张盼雨是校花吧。”矮个子警察换了话题。
“不、不知道。可能。”
性格怯懦,略有口吃,神经质,孤僻。平时做出的冷酷神情,只是为了掩饰长久积郁在内心的不安。
孙榴花忽然插话:“张盼雨跟我们家小风没什么交往,完全就是两类人……”
高个子警察瞥了孙榴花一眼,她立即合拢嘴巴。孙榴花的右眼是假的,如同一颗雾蒙蒙的玻璃球镶嵌在眼眶里,然而左眼却很漂亮,甚至称得上妩媚,正因如此,使得她的脸部看起来十分怪异。
“苏同学,你最后一次见到张盼雨,是在什么时间?”矮个子警察继续问。
“嗯……星期二……不……星、星期三。”苏风塔回答。
“在哪里见到的?”
“放学的时候……学校门口。”
“下午?”
“中午。”
“你们说话了吗?”
“没有。”苏风塔低下头,紧咬牙关,发红的耳垂几近透明,。
两名警察互相递个眼色,又问了几个问题,告辞离去。
孙榴花把警察送到院门外。返身时,发现苏风塔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浑身笼罩着炽热的阳光。
“小风,外边太晒了,快进去。”孙榴花走到儿子身旁。
“他们……找不到……张盼雨了。”苏风塔轻声咕哝。
“真可怜,张家就那么一个女儿,人漂亮,学习又好,铁定进清华、北大的苗子。”孙榴花叹口气。
连日来张家的人打遍了电话,哭天抹泪,到处找人询问,却没得到任何消息,也没有接到什么勒索电话或者威胁的信件。更让人们惊恐的是,这段日子,郊外下水道发现了碎尸。想到这里,孙榴花打个寒战。
苏卫进门的时候,孙榴花刚把碗筷放到桌上,准备吃饭。
“小风呢?”苏卫一脸疲惫地问。
“在自己房间。”
“整天躲在房子里,跟谁也不说话,这样下去怎么行?”苏卫摇摇头,脱掉衬衫,上身只穿一件背心。
孙榴花把苏卫的衬衫挂到衣帽架上,转变话题:“老陈家的衣服送去了?”
“嗯。催了好几天,刚送去,顺便看了看张滨。”
“你去张家了?”
“没进去,跟人家不熟,不是一路人。”
“也对,他们家是知识分子。”孙榴花叹口气,“张家什么情况?”
“我在门口看了几眼,乱糟糟的。张滨快疯了,他老婆已经疯了。”
“两口子是中年得女,遇到这种事,肯定受不了。”
“噢,刚才进巷子的时候,看到两个人拦着姜沃,好像打听什么事。”苏卫说。
“是警察吧?”孙榴花坐在苏卫对面。“一高一矮?”
“嗯。”苏卫点了一下头,“到咱家来过了?”
“一直等小风回来,问了一堆问题。”孙榴花咧了咧嘴,用那只假眼对着丈夫。“街坊谣传,说张盼雨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离家出走。唉,正处于叛逆期,说不定和爸妈吵架了,说不定是私奔。”
“你别管那么多,警察只是例行询问。”
“不过现在最让人害怕的,是报纸上……”孙榴花止住话头,看见苏风塔的身影出现在餐室外边。
苏风塔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折叠起来,放到桌上。
苏卫皱着眉头说:“吃饭了,别拿这些东西乱晃。”
T城的报纸又刊登了“碎尸”新闻:前天夜里下暴雨,郊区的下水管拥堵,维修工在排涝池附近发现了碎尸,被若干个小塑料袋分装着,沿着管道抛洒一路,大约有十几处,被老鼠咬得不成样子。法医勘验,死者为女性,大致年龄在17岁到25岁之间。找到了尸体的头颅,却没有脸。现场还找到一只粉色软底鞋。此外,法医发现死者的腹部皮肤有个十字形疤痕……
“哎,我让你把报纸收起来,听到没有?”苏卫提高了嗓音。
苏风塔仿佛没听到。
一旁的孙榴花赶紧抓起报纸,使劲折了几下,塞到纸篓里。“好了,别吵,吃饭吧。”
苏风塔根本没看父亲,自顾自端起碗。晚饭是素饺子,韭菜鸡蛋馅,煮的时候火候没掌握好。孙榴花偷眼看丈夫的脸色,苏卫没什么反应。
苏风塔默默地吃光了碗里的饺子,离席而去。苏卫抬脸扫了一眼,欲言又止,低头继续吃饭。
静默一会儿,苏卫说:“今天不吉利呀。”
孙榴花忙问:“怎么了?”
“去老陈家送衣服,他家老太太问我做不做寿衣。”苏卫露出一丝苦笑。
孙榴花说:“人家就是随便问问。”
“我知道。”苏卫夹起饺子,在醋碟里蘸了蘸,大口吞下。“可我从来不做寿衣,也从来没人问过我。”
“也是啊。谁不知道苏家大裁缝的旗袍和西服数一数二。”孙榴花说。从左侧看,她露出了讨好的媚笑,而从右侧看,她只是嘴角痉挛。
苏卫忽然推开了碗,站起身说:“今天的饺子没煮好,皮烂了,馅儿也没味道。”
孙榴花仰望着丈夫,辩解道:“本来想好好做饭,谁知警察一来,全乱了。”
苏卫已经离开了餐室。那只猫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喵喵地叫着。
文/张嘉骏——一个期货操盘手,在数字和K线中探索世间的逻辑;一位塔罗牌占卜师,在图画与谶言中窥探人生的秘密;同时他还是一位小说作者,在悬疑推理之中不着痕迹地剖析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