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般若芙殇
我的电话一般是不会响,除了过年之前那些推销茶叶、转让球场会籍的人会打来之外。而经过长时间语气坚决的拒绝,我的名字应该已经被他们涂成一坨坨黑块,从开春以来就只剩下一些口吻特别亲切的诈骗电话,偶尔会随机打来问候一下。仅此之外别无其他,认识我的人都知道如何能轻易找着我。
那一天开车在路上,电话突然响起,我以为又是那个喊我叫大哥,套近乎一心想着我兜里钱的诈骗专业户,结果眼睛往手机上一瞟,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打来,原来是父亲,差一点就误会他老人家了!
缓缓将车停到了路旁,那熟悉的声音随着接起的电话,从话筒那头告别了家乡穿越过台湾海峡,又经过千里跋涉、翻山越岭之后终于传到我耳里。
“你打电话给我了吗?”父亲问着。
于是一连数天,接到电话的人总被当成打电话的人,这有点混淆思绪的故事,便从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语展开了。
第1天
“啊!”我带着疑问和惊讶的口吻。
我告诉父亲说是他打来的,我没打给他,于是他笑了笑,说看到通话记录上有我的电话,他以为是通未接电话,于是回拨过来,还直说头脑不好用老是会忘东忘西。
他还说楼下来了好多工人,听说要改装成早餐店,也不知道是谁租的,到现在都没见过对方来人。
“那是四姐为了陪您,特意把早餐店搬回家里来!”父亲听了之后,电话那头传来恍然大悟的笑声。
彼此多闲话家常了几句,伴着笑声歇微,聊天也随之结束,记不得是谁先挂的电话,那时一辆货车刚好从旁疾驶而过,经过时气流带起的晃动把我惊扰,就连坐在车内都能明显感觉得到。
那天傍晚电话又响起了,开头还是那句话,问我打电话给他有事吗,他忘了早上打过的那通电话,也忘了我告诉过他的话,还忘了四姐装修早餐店是特意回来照顾他。
第2天
像是设定好闹钟似的,电话又响了!
那时我仍开着车正经过一大片盛开的油菜花田,那是一条新开启的公路,从田的正中央直直穿越。由于附近没有住家,车窗外的景致格外怡人,伴随在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日出朝阳。偶有雾霭未散,薄纱般轻轻依偎在田野之上,似云雾,更像藏着散落在人间的精灵。
“你打电话给我了吗!”再次将车停靠在路边,接起电话听见了父亲这句话。
我告诉父亲还是他打来的,应该是昨晚那通电话又被他看错了。于是他又笑了,笑自己记性越来越差,他喜上眉梢的告诉我说楼下在装修,听说是要租给别人做早餐店,工人们都说那老板娘很孝顺,全心照顾着自己患了失忆症的父亲。
我告诉他那个孝顺的老板娘就是他女儿,患了失忆症的人要乖乖听人家的话,不可以偷喝酒,暑假我会带着儿子回去看他,还有身体自己要照顾好。他笑得好开心,还直问孙子今年读了五年级还是六年级,我告诉他说,都高二了。
电话又挂了,那一层薄雾早已散去,我也被高挂的太阳给追上,油菜花看起来却似乎笑得更灿烂了。
傍晚时电话又响起,我告诉父亲我没有打电话给他,楼下那个装修中的早餐店也没有要出租,那是四姐为了照顾他特意搬回来开的。
第3天
被一些烦人的事情耽搁了,出门有点儿晚,心情也像下起的小雨一般始终郁郁寡欢。
欣赏美景的闲情被雨刷给刮了干净,两眼所见全都是心情荡入谷底前的残影,一辆讨骂的车子按着急促喇叭声超前而过,而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像个小媳妇似的偷偷眨了眨眼。
电话那头传来比我还气愤的声音,突然间整个情绪被压抑了下去,我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他告诉我说居然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把家里到处拆的乱七八糟,也不知道要做什么,都没人告诉过他。
我又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一遍,父亲听明白了,但这次却没有笑声传来,只是轻轻挂了电话。一瞬间突然觉得那声音像冰山碎了一角掉落到海里,激起阵阵寒气直逼心头,像是我方才和他对话的口吻,就那么一瞬间,我后悔万分。
雨明明听见了心里的声音,却不解风情的越下越大,车顶叮咚作响,仿佛是万箭落下,每一矢都责怪着自己的不是。
正当心里懊悔不已之际,电话突然再度响起,我连忙接起电话,传来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喂,你打电话给我了吗?”父亲正在电话那头问着。
傍晚,我收起了情绪再度在父亲打来的电话里耐心告诉他早餐店的事,那一通电话我似乎多问了几次身体好吗,多交代了几次不能偷喝酒,还边说边笑,眼角却不争气偷偷渗出几滴泪水。
第四天
“喂,你打电话给我了吗?”
又忘记是昨天打的电话了吧,我还开玩笑的说:“忘的快比较没烦恼”,父亲的笑声传来,像是能看得到他正认真的点着头。
他又告诉我早餐店的事,我告诉他要帮忙四姐盯着,就当监工好了。他说有啊,还赶紧压低声音告诉我说:“现在的人你都不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又顺着他的话接着聊下去,煞有其事的口吻此起彼落,最后我们都笑了,声音就在彼此耳边,中间似乎没有千山万水,也不存在那片隔在中间的台湾海峡!
又是傍晚了,那个话题再次上演,我依旧重新讲解一次,他仍然笑了,还是那一句令人心疼的话:唉!自己老了头脑不好使了。
第5天
我缓缓开着车在路上,时不时却会瞟一下放在一旁的手机,比平时已经多了将近10分钟,电话却迟迟没响起。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焦虑感涌上,于是找了路旁一个较空旷的地方,将车停好,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上面全是这几天父亲打来的电话。
我随意选择其中一个通话记录按下回拨,不久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出现了。
父亲说他正在吃早餐,问我吃了没,还问我在做什么。我回答他正开车在路上,他以为我要去打球,我告诉他自己已经10年没打过球了。他笑着说自己老了全忘光了,当然也告诉我早餐店在装修的事。
心里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我重新发动了车子,突然感觉一阵清风从打开的车窗外吹了进来,空气中夹带着一点泥土和青草的香味。
挡风玻璃上滴落了几滴黄色的花蜜,那是孜孜不倦的蜜蜂奔波在盛开的油菜花田里,因为一时贪心所遗落。还有那桃花、李子花争相斗妍着,百花盛开的季节里姹紫千红十足令人流连忘返。
正当准备离去之际,突然电话又再度响起!
“喂,你打电话给我了吗?”
……
是啊,老爸……儿子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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