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爹十五岁,刚从地里回来,正准备去给牛喂捆草。我爷“吧嗒吧嗒”地吸着一管大烟斗,叫住了他,“老三,你换身衣服,我带你上坝子沟看媳妇去。”我爹利索地换上了我奶改造的新衣服,穿上一双洗得发白的旧布鞋,提起两斤大米,抱一壮实的大母鸡,就跟着我爷上我娘家去了。
我娘家住在一个山旮旮里,四周都是山,要爬坡,坡下有条很清澈的河。夏天的时候,我娘就去河里洗衣服,河水倒映着我娘匀称丰满的身躯,河中央的几只大白鹅,还有一群黑鸭子,在水中放飞自我地嬉戏。我娘说她经常会在河里捡到又白又大的鹅蛋,拿回家后放在煮猪食的大锅里煮,捞出来后立即大快朵颐。
我爹他们走了二十多里路,因为年轻走得快,所以不到两个小时就到我娘家了。我娘正坐在柴火旁吃碳烤土豆,手上和嘴角四周都是黑黑的。火光照在我娘年轻并且有点婴儿肥的脸上,格外地耀眼。我爹略微惊诧了一下,随即放下“咯咯咯”叫得烦躁的老母鸡,在我母亲腾出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知道我爹是来“看”自己的,我娘羞红了脸。他们并没有互相说话,倒是我爷和我外公聊得热火朝天,聊的都是家里几亩地,几头牛,有几百斤粮食这些话题。 我外公似乎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原因是我爷家田土肥沃,吃得起大米,而且住的地儿好,在一个大寨子里头,家族人丁兴旺,况且我的祖辈儿还出过秀才。就这样,我爹和我娘的终身大事在我外公和我爷你一句我一句笑谈中敲定了下来。接下来就是定亲,交了点聘礼,婚期推迟到三年后,原因是我爹矮了我娘半截头,老一辈说等我爹再长长。
我爹果然不负众望,在这三年中如野草般疯长,直到比我娘高出了快一个头的时候,我爹就要迎娶我娘了。爹一直都很贪玩,上学只上到初中,语文很出色,数学常常考鸭蛋,还经常调皮捣蛋,打架斗殴,老师没法管,用现在的话讲那就是一个街头大混混。有次骑牛从牛背上摔下来,爹硬是将牛抬起后腿直接摔进了田里。那时候,生下来的孩子都活不了,所以我爹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在他前面有几个哥哥姐姐都没有存活下来。对这个独子,我奶十分宠溺,有次爹被邻居家的狗咬了一口,我奶在人家门前骂了一上午,中午吃完饭后又去骂了一下午,那家人一直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后来那狗见到我爹都要绕开几米外走。我爹大晚上还钻到农村为供奉菩萨专门建造的一座小塔里,有人经过的时候突然伸个脑袋出来吓得路人魂飞魄散。我奶对我爹经常闯祸很是无语,又不舍得打骂,我幺爷说成了家就会成熟懂事了。所以选好良辰吉日,我爹即将迎来大婚。
那天我娘特地起很早,赶到城里去烫了个大波浪,买了一身新衣服,上面是件碎花衬衣,下身穿条宽大的牛仔喇叭裤,没有化妆,她们那个年代都不知道化妆品是啥。我娘年轻的时候得是个村花,皮肤白净没有瑕疵,一双又大又亮的黑眼珠会笑,一对大酒窝又深又甜,笑起来的时候满口牙齿整齐而洁白。我娘她们那代人不化妆素颜也是天然美,我们这代人化了妆美颜也是无敌丑。
一切准备就绪,就坐等我爹来接亲,我娘左等右等不见我爹身影,心中直担忧得不行,万一我爹悔婚了,她的名誉可就给毁了。我爷,幺爷他们到处找我爹,最后在村头大树下找到躲起来的我爹,原来我爹将我爷给的买衣服的三百元赌输了,这下差点没气死我爷,拿着烟斗就要开始敲我爹的榆木脑袋,幸好我幺爷拦住了。最后我爹穿起我爷的打补丁的旧衣服,和我娘完成结婚仪式。
晚上闹洞房,我爹醉得一塌糊涂,在屋里又是唱又是跳,结果不小心打翻了头顶的煤油灯,瞬间火苗乱窜,一家子又是扑火,又是浇水的,还好我娘比较机智,一床被子盖住我爹的头,火总算扑灭了,被子却烧了个大洞。第二天我爹中午才爬起来,闻着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爹的这档子婚礼在当时成为大家闲时的笑话,要放在现在估计也是一网红,最差也是一奇葩,总之到了我这里,结婚我只服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