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有办法应对外界的残酷,哪怕是暂时逃避呢,却时常疲于应付内心世界的斑驳。
上初三的小西放弃了中考,接受了县普通高中的保送名额,在她之前有5位同学都拒绝了这次保送,按老师的话说,她很有可能考上重点高中。在确定被保送后,她没有跟学校打招呼,没有收拾行李就回了家,一呆就是三、四个月,学校的老师多次托学生到她家打听她怎么不去上学,最后都无疾而终。
想到去学校,小西很头疼。她不想回到那个她偷换了别人校服的宿舍里住,不想回到那个她偷了同桌橡皮的课堂上去,不想回到那个她多次偷跑进教师办公室偷改试卷答案的校园里去。
小小年纪的她,就是想逃离那个她觉得自己有太多不光彩的牢笼,那个时候的她,内心要有多压抑,才让她早早地就成了少白头。她期待高中生活可以给她一个全新的开始,在那个没有多少老同学的新环境,她可以自由一些,可似乎总有一把枷锁锁住了过去,让她再也成不了小时候的小西。
小时候的小西,快乐的野丫头一个,人未到声先至,巷子里嗓门最亮的就是她。夏天下池塘抓泥鳅抓蝌蚪,大热天领着几个孩子,扛着根长棍,棍子一头绑着用方便面袋做成的塑料篓子去捉知了,经常放了学不知道回家,跑去玩游戏,每每都是村里的大喇叭广播好几次寻她回家吃饭的消息她才回家。
那时的小西跟上学时那个整日苦瓜脸,见了人闷不吭声的女生判若两人。她像自我封闭了似的,闷闷不乐,怕见熟人,远远地看到发小,她总是赶紧躲开,怕和别人交流,从不主动联系同学,更别说聚会。没有人知道她怎么想,想走近她的人几乎都被她冷若冰霜的态度吓跑。
90年代的乡下,大家的生活都还不富裕,谁的童年没干过几件丢脸的事。过去的阴影让小西难以释怀,可最让她痛苦的,却是曾经给她最多温暖的家。
在她家里,妈妈,既是最好的妈妈,却也是最糟糕的妈妈。妈妈勤快能干,无私地爱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最好的都给她,可就一点,妈妈脾气火爆,说话不好听,整日郁郁寡欢,稍不顺心夫妇俩就或吵架或冷战。有一百种沟通的方式,有一百种说话的方式,妈妈总是挑最不中听的来说。
夫妇俩的日常更像是一个屋檐下住的陌生人,已经分房睡多年,各洗各的衣服,各忙活各的事情,稍有意见不同就吵吵闹闹,剑拔弩张。
"你爸不操心,啥事都干不好"是她妈妈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在妈妈眼里,爸爸就是个窝囊废。家里的大事全由妈妈做主,小事也由不得爸爸插嘴,小西要是对什么事有不同的意见,也会被妈妈没好气地怼回去。渐渐地,在家里,她也就不说话了。习惯了沉默,在外面,也少言寡语。
妈妈好像永远没有满意的时候,对外人都很好但对家里人却很严苛,她成绩好或者表现好时,听不到妈妈的鼓励,但一旦出了差错,准保会受到妈妈的责骂。
有一次,饭桌上,爸爸正低着头闷声吃饭,妈妈在忙着端汤上菜,"早上去地里忙活啥去了"妈妈高声质问。一见这阵势,小西不由得手一抖,刚夹在筷子上的菜掉在了地上。类似地场景在她20多年的人生里不知上演了多少次,又一场战争要发起了。
"除草"爸爸弱弱地说。"现在是除草的时候吗!干活干不到点子上!干什么都要别人叮嘱你!叮嘱了还干不好!畜生,养你还不如养猪……"妈妈憋了一早上的火气喷泻而出,不给人插嘴的机会,连珠炮般的话嗡嗡嗡嗡地一波又一波冲击着小西的耳膜。
"妈,你不要这么说,人都是有自尊的,你想让爸干啥你就直接跟他说嘛,你总是骂这些,你生气他也...""哪有你说话的份!"小西还没说完的话被妈妈硬生生给顶了回去,本来肚子还有点饿的她,匆匆扒了几口饭就逃离了现场。
妈妈的话那样刺耳,听多了谁受得了,刚开始爸爸还反驳,后来他干脆充耳不闻,她爸爸越是这样不在乎,妈妈骂得越难听。年岁渐长的爸爸被妈妈怼得不知道怎样做事,越骂越错,越错越骂。"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不跟他过了。"说的人解气,听的人,尚不懂爱情不懂婚姻,倍感沉重,如芒在背。
这个她从小长到大的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高考结束后,她坚决报省外的高校,离家越远越好。在校园里,她交了个男朋友,答应他的那天,她再三跟他说,希望他们以后能坦诚相待,有什么话要说出来,好好沟通,不能憋着。
但刚恋爱的那几年,不懂得如何相处的小情侣隔三差五地吵,动不动就闹分手,起因多是男朋友太木讷,无趣,少言寡语。这像极了她,她因对自己极其不满而迁怒于他,两个人相爱着,却也互相折磨着。
有一次,在食堂前的草地上,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之下,他俩对峙起来,她大吼大叫,朝着男朋友的屁股踢了几脚,打了人家两个耳光。那咄咄逼人,凶神恶煞的模样,跟她那愤怒之下盛气凌人的妈妈相差无二。
"我不想找爸爸那样的老公,更不想成为妈妈那样的人。"可多年来,爸爸妈妈毫无尊重,互不谅解,互相伤害,习惯性冷暴力的亲密关系,还是像挥之不去的梦魇,在她的爱恋和婚姻生活里如影随形。
最理想的亲密关系是,亲密而带适当疏离,坦诚中保留部分稳秘,即可两情缱锩,又有个人天地。
小西的爸爸妈妈给她当了个彻彻底底的反面教材。痛苦回忆存在的意义也许就是为了让你我更加懂得珍惜,变得越来越好。家,不是比武场,没必要一比高下,一方压制另一方,我们可以试着用温和的方式去对待,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