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交平行线(1)
一、(她)
她捧着热豆浆站在珠宝店门前等着主管过来拉闸开门。清晨广场的行人很少,尤其现在是冬天,就算有那么几个人也都是低着头匆匆走过,要么搓着手,要么直接就把手藏到羽绒服的衣袋里面去了。相比霜冻了的大楼和车窗玻璃,还有扫大街的环卫工人吐出的白色雾气,远处卖早餐的的档位前升起的阵阵热气算是这时间最暖人的东西了。她喜欢冬天,喜欢站在户外对着手哈出一缕一缕的白雾。倒不是说她喜欢暖手的感觉,她的手一直都是暖的,不管天气有多冷都好。她从没摸过有哪一双手能比她的更暖,除了她妈妈的。她哈出白雾,只是为了看那白雾穿过她的指间而已。她没有一双纤细的可以弹钢琴的手,其实她也没钱买钢琴,甚至没钱去学弹钢琴。但是小的时候她还是为这事苦恼了好久,直到她妈妈告诉她,
“但是你有一双温暖的手”。她才不再把弹钢琴的手记在心上。
哈~哈~,她就这样站在广场上,一只手拿着豆浆,另一只手举在嘴巴前,绕着哈出来的白雾转来转去,像是穿着白色丝绸的姑娘在跳着芭蕾一样。
直到她主管来了,她才赶紧把手收了起来。她在这家珠宝店工作了一年了,每天她都第一个来。她会快速地从抽屉里把所有项链手环戒指都整齐地摆放到玻璃柜中。摆完后她就会站到自己负责的那一个区域去,戒指。她会看着眼前的玻璃柜,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就把手放到玻璃上去。但她从来不去碰那些戒指,除非客人要她拿出来给他们看,不然她绝对不碰碰那些戒指。她只是把手放在玻璃上,感觉着那冰凉的玻璃,让它从凉的变成暖的,然后她又会换另一个位置,让它从凉的变成暖的。
有许多女同事都曾趁主管不在的时候,跑到她这来试戴过她们心怡的钻石戒指。她们戴着戒指,把手举得高高的,一会转一下这边,一会转一下那边,好看那钻石在空中闪闪发亮。她从来不戴,这倒不是说她没有喜欢的戒指。她只是想把这个第一次留给那个能为她带上戒指的人。她想让他用无名指托起她的无名指,举在她的眼睛前,让她看看那并在一起的手指。她要感受那枚冰冷的戒指在她的绕指之间变得和她的手指一样暖,她要感受另外一只手指也变得和她的一样暖。或者说,她的变得和他的一样暖。
一天工作过去了,她把所有戒指收回柜子里后就下班了。她没有选择搭地铁,而是选择了公交车,尽管坐公交车回到家要一个半钟头,但是她不在乎。这一个半钟头她可以做很多事,带着耳机睡觉,看窗外的灯一闪而过,看路人向后走去,看树叶的影子在马路上摇晃,只要她想,她可以做很多事,但是她第一件做的事肯定是睡觉。当她把耳机塞到耳朵里时,就听不到周围的一切了。她把头靠在椅子上,咪上眼睛,感觉着公交车在加速,减速,停下,转弯,刹车。渐渐地,意识就会模糊。她很好奇为什么她可以在行驶的公交车上睡到完全没有意识,也许是因为这就像是睡在摇篮里一样吧。音乐渐渐模糊了,淡了,周围也渐渐融合到了一起,最后连自己也消失于其中。一般,等到她睁开眼睛后,看到的都会是空荡荡的公交车零星坐着几个人。但是今天有点特别,她睁开眼睛后,看到身边坐着一个男人。她坐直了起来,她觉得这个男人应该要别过头来看她,但是他的眼光依旧在看着前方,连瞟她一眼也没有。她看了看公交车,还是那样零星坐着几个人。她在想他干吗不坐到其它地方去?或许刚才车上没有位置了?还是他想趁她睡着偷东西?她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他一眼,一件灰绿色的夹克,有点旧甚至说有点脏,灰白色的帆布裤子并不太合身,露出了一大截小腿。平头,有点胡子,乱糟糟的,应该只是几天没打理的结果,而不是刻意留的。她没有看清他的样子,也没敢看他嘴巴上面的部分。她怕会看到他在看她在看他。她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拿出手机把单曲循环的模式改成了列表循环,然后又把头靠在了椅子上。过了一会,他走到前面坐去了。她更加相信,他是想趁她睡觉偷她东西。她醒了,他知道没机会了,所以才跑到前面坐去了。
二、(他)
他在厨房的角落里,坐在一张矮塑料椅上,洗着碗。洗碗盆里的水已经混浊了,浮在表面的是一些菜渣和油渍。他搅动着盆里的油渍,在头顶白帜灯的照耀下,它们变幻出了各种颜色。他划了一道弧线,它们就变成了一道彩虹。而那些菜渣,他觉得,就像在彩虹上跳舞的姑娘。他伸手去捞盆底还没过水的碗。盆底积沉着一些骨头,他小心翼翼不敢用力,因为那里面夹着很多鱼骨头,他已经被扎过无数次了。
进进出出的服务员推着车,不停地把要洗的碗筷堆到他的身旁。对他来说,他们只是一些送碗的手。厨房里很吵,但是他是唯一一个可以把耳机带在耳朵上的员工。因为不会有人招呼他做什么,他只要不停地洗洗洗就行了。这份工作的唯一好处就在于此了。虽然觉得这些洗碗水已经很恶心,但是这并没有阻碍他继续洗碗。他听着卡农钢琴曲,一边洗着碗一边构思着一些故事。他是一个大学生,文学系的,想当一个作家。毕业后他辗转换过好几份工作,现在,他还在找下一份工作,洗碗只是为了应付自己的一日三餐还有快要到期的房租。
他总相信,他是可以写出一个让自己沉醉的故事的,尽管到现在为止,他什么也写不出来。他羡慕那些拥有百万读者的网络作家,但是他却又鄙夷他们。他去读他们的作品,不到半页,他就会关掉浏览器。嘴上还会不停念叨,垃圾垃圾垃圾。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写一个什么故事,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样的,甚至,他根本没有世界。只是他从来没这么想过,他以为只是自己的构思还不够完整。
下班了,他的手机也没电了。没有了耳机,没有了音乐,他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回家的这段公交车路程。看着窗外的灯红酒绿而没有音乐把他从这嘈杂的引擎声隔绝开来的话,他就没办法构思自己的故事了。这是令人难受的过程。
上了车,他走到倒数第二排坐了下来。最后一排靠窗坐着的是一个在睡觉的女孩。她带着耳机,音乐开得很大声。他听出来了,是卡农钢琴曲。他很开心,这能让他这段回家的路好受很多。他轻轻地换到最后一排坐了下来,这样会听得更清晰。平时他都喜欢边听音乐边看着窗外,但是今天,窗已经被那个女孩的侧影霸占了。他不敢朝窗那边望去,怕她突然醒来以为自己在看她,那就很难为情了。所以,他只得一直看着前方。
过了一会,那个女孩还是醒了过来。他察觉到她眼角在瞟他。他有点难为情,不知道该走开好还是该继续坐着好。过来一会,女孩把歌换了,他决定他还是坐到前面去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