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这个地方比较幽深,进出要经过一条曲折狭长的过道,顶上还有几个漏窗来透光,尽管如此,这个过道白天还是暗的,夜里更不消说。
走完过道就横着一条巷子,早上出门常常迎面就是初升的太阳,夜里出门,就能看见月亮从巷子旁的人家顶上攀升,对这个过道而言,颇为豁然开朗了,可是这里的逼仄,即便住得再久你也还是没法习惯。我每天进出,都在这里走的急一些。
过道尽了到巷子的这儿时常坐着一个老奶奶,已经老得我无法估摸她的年纪了,有时候和几个同样的老奶奶,有时候还有个几岁的小女孩,更多的时候就她一个人在这儿坐着、站着、来回踱步、进进出出。有天午后,我特别注意到她一个人在这儿坐着,静静的,目光抛向那截短短的巷子。我想,老奶奶这样坐着,长日空对这截短短的小巷,不知道会想些什么?
我在苏州熬过了整整一个冬天,回过头去看,其实一个冬天并不长,它的小尾巴都躲躲闪闪的快要寻不见了。回忆一下,雪才下了一个礼拜,冷也不过两三个月,春天便已紧锣密鼓地准备进驻姑苏了。春天这样轻易地来临,倒让我觉得受之有愧。
有天夜里出门上厕所,在那仿古建筑、燃香的厕所里听到风声,风声轻微得仿佛一个人的叹息,从窗外轻轻地刮过,游丝一样。听这风吹就让人心情怡畅,呼,呼的,闭上眼睛,把后面的河浮现到你的眼前,河水在流,缓缓的,风就从河面上吹过,轻轻地,越过那座石桥,再把自己放到石桥上……我明白这风是不同的了,翻出日历一看,果然明天就是立春了。
春的消息起得轻慢,在夜里悄悄的来,叫人不易察觉,这便是春的可爱处。立春日,晴天朗照,风变大了些,南面屋檐上的雪已经在滴里搭拉地融化了。连续几天,檐前都在滴里搭拉地滴水,早晨初醒,时时误以为是在下雨,不愿卒醒。等刺眼的阳光撩开窗帘,明晃晃地落在墙上、柜子上、花上,人便笑盈盈的,又是一天好春光。
苏州的巷子普遍较窄,以前说皇帝不爱苏州,巷子过不了圣轿,虽然像无稽之谈,倒也形象。下雪那天晚上我走的那条真的是窄,一个人走都甩不开臂膀,两个人迎面来都得侧身让路,抬头是一线天。化雪的日子走这种巷子就难受了,水滴滴里搭拉地落下来无处躲闪,晴天出门又不带伞,只好紧走几步,快快跑到大路上去。
以前我就很喜欢这样的小巷,选一个晴天从上海过来,找一个巷子钻进去,兜兜转转地走一天,傍晚又回去。那时候,苏州纯粹是一个假象,布景一样,我在这里做一天的梦。春秋大梦,南朝旧梦,民国遗梦,诗词如梦,才子佳人梦……青石板路,白墙黛瓦雕花檐,一阵穿过巷子的风不经意间扑上脸颊,风里夹杂些花香味、糕饼的香味、炒菜的香味,还有色彩斑斓的晾晒衣物统一的洗衣粉味。在那样晴和的天里,风能带来的好像没有什么糟糕的事,一切都好香,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