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下的真实

早晨的噩梦,久久不能忘怀。

梦里,好像是去北京那样的城市出差,工作是送两个人上学。列车沿线一片茂密树林,树叶凋落,大地上覆盖着皑皑白雪,几只乌鸦在电线杆上哀鸣。火车驶过,一群黑色魅影随风飘荡,消失在茫茫白色中。那种静坐的感觉似乎回到了上大学时期,一个人坐在硬座车厢里,二十多个小时一句话不说,看着窗外的景色,从东北经由京畿腹地、黄河文明核心区,最后到达关中平原的那座古城,一种无法描述的思维停滞,一路走来没有留下痕迹,只体会到了时间的流淌。

到了目的地后下车,站台上写着“X州”,但完全不记得到底是哪个州。后来在地图上搜索似乎北京附近有一个叫涿州的地方。跟两个人交代好事项后,我独自一人找了家餐馆,餐食品类已经忘却,但味蕾上留有余香。离开餐馆,看看手机上的导航地图,离北京好像又不是很远,卫星地图上的城市形状像是北京或者西安,方方正正,而我所处的地方就是一个卫星城,距中心城区有几根高速公路连接。已经完全失去到繁华世界的念想,索性就在附近转悠。手里拎着空荡荡的黑色皮包,就这样沿着主干道走着,旁边行人神色匆匆,车水马龙但不至于拥堵。回头看看吃饭的地方,立者一个大牌坊,与武汉大学的那个“国立武汉大学”的牌坊特别像,赫然写着“某某美食街”五个镶金大字。

熙熙攘攘的城市街道,此刻变成了西部普通县城的模样,倒退了三十年。路面不再是平整的柏油马路,换成了磕磕绊绊的水泥路,有几个毛驴车行走其间,赶车人扬鞭时毛驴会旋转脑袋抖啦着脖子下面的铃铛,好像是告诉老农“别急”。多是背着工具的农民模样,妇女带着头巾,露出一个个沧桑的面孔。迎面老太太骑着28自行车朝我微笑,脸庞发白,稀松发亮的头发散落眉宇间,嘴唇像个被挤压的包子有一圈向心的褶皱,微笑的嘴缝中看到牙齿已经松动,但丝毫没有掩盖曾经的完美。在张口说话的那一霎那,一种无力感铺天盖地掉落心间。二姑的声音辨识度特别好,那是一种固有的爽朗和清晰,留在记忆中的形象忽然间像电影一样出现在脑海中,但是和眼前这位老者的形象相差太大。我颤抖着问:“二姑?是你吗?”得到她肯定的回答时泪水失控地掉落。我差点没认出来劳苦了一辈子的老人,我似乎突然理解了什么叫生命的延续,在二姑身上看到了爷爷的影子。

眼前的景色又一次转换,我推着自行车,陪二姑走在乡间小路上。周围变成夏季长势旺盛的稻田,被切割的像个老北京城。路边水渠清澈地流淌,看得见水草随波逐流,偶尔会有青蛙一猛子扎到水底的一块隐蔽处,闭上双眼,害怕我们发现它。

来到二姑的住处,像是稻田旁的一处值班室,一进门是个小空间,有一口大黑锅支起的灶台,白色瓷砖明显暗淡。旁边有门,进去后左侧是火炕,几床被子散落在炕梢,右侧是一个餐桌和几个家具,一把木椅上放着带有天线的老式电视机。寒暄了几句,二姑说要做饭,家里还有几只鸡,说完就拿着菜刀往外走。我强说着让她停下来,她还是不管不顾地躲避着我的眼睛。

后来实在没办法停下了,我问:“二姑,你这是怎么了?”

才知道二姑病重,右胸下侧浮肿并积水,皮肤渗出血色,左手和左膝关节疼痛,情况已经不能比这再糟糕了。无法想象她是如何保持这份热情,还坚持着骑自行车准备下地干活。在这简陋的屋子里,我们娘俩安静地坐下,她给我泡了一杯最老式的茉莉花茶,然后调整只有几个按钮的电视机,随手拍了拍后壳,雪花顿时消失,好一会才有比较清晰的图像,这是一个非常熟悉的爷爷模样的背影。二姑一边帮我擦拭忍不住的眼泪,一边用调侃的语调宽慰我,不知此时是谁身处绝境。我把搪瓷茶杯放在一边,握着二姑像极了爷爷的那双手,宽大弯曲的关节,粗糙坚硬的皮肤还有极少自由度的活动能力。听着二姑对病情的述说,竟然那般轻松和淡定,不知道这位老人在隐忍什么,也不知道何时会突然离开我存在的世界,我能否还有机会回来看最后一眼。

临走前,我打开钱包取出现金要给二姑,但她却死死地握住我的手不接受。我知道,这点钱无济于事,根本无法扭转现状。二姑笑着说:“孩子,二姑不要你的钱,你要是给钱,就是我的丧葬费了。”依旧那般轻松,顿时我崩溃了……

知道即将失去又无能为力,可以感知到作为灵魂的载体的有限性。我理解妻子的处境。这种展示出来的乐观和幸福是装不出来的,总会蒙上一层灰烬。

早上起床后跟妈妈说了梦境,妈妈说梦都是反的。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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