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初春,我踏上列车一路向北,怀揣着从橱柜里偷的1000块钱。山丘,田地,溪流从我眼前一一掠过,熟悉又无趣的村子,古板而严厉的父亲都被我抛在脑后,偶尔想起母亲略带责怪的眼神,又被兴奋压了下去。
中学毕业后,我一直跟着父亲捯饬那几亩田地。前几日,父亲听见几个亲戚兄弟在外头做生意,便寻思着也让我学门手艺。思来想去好几天,终于选定了井口的仁根叔,让我跟着他学木匠。父亲就是没眼界,从来只看到村门口!年轻人哪有窝在村里做木匠的?我自是不愿意去,父亲将我狠狠地骂一顿,还逼着我买烟酒送给仁根叔家里,说要认师傅。
我从兜里拿出皱巴巴的一张纸,那是宝庆半年前给我写的信,信上提到很多新鲜玩意,还让我去山东找他,跟着他叔做生意,比在村门口做小板凳强多了。虽然这半年来,我再没有收到信,但是如今出门也无处可去,只能投奔他了。餐车推到我身边,我饿的紧,拿出干馒头充饥。这馒头是母亲和着野草汁做的,清香甘甜。
混混沌沌,在车上睡睡醒醒,终于在第二天清早到达山东。我循着信上的地址找到了宝庆家,宝庆一见到我,开心的不得了,带着我去新式舞厅跳舞,韩国饭店吃饭,坐车去刘公岛,成山头看大海。那几个月真是舒心惬意,我兜里有钱,行事大方,宝庆更是带着我到处玩乐。几个月后,我钱粮殆尽,他叔原本有意带我做生意,后来看我啥也不会,便想劝我回家,日子久了,宝庆说话做事也透着些怨气。我自知理亏,不敢多言。
我开始写信回家,却不想低头认错,只在信中写道:我在山东宝庆家中,一切平安。心中想着,有了地址,父亲肯定要来接我。信寄出,我心中石头落了地。可是直等到半个月,仍然没有接到父亲的回信。
宝庆催我再写一封,我犹豫再三,写道:我在山东宝庆家,钱已花光,其他都好。可是,这封信依然如石沉大海般,没有回音。最后,我不得不在信中认错,并请父亲来接我。终于在几天后,我看到了父亲站在了宝庆家门口。他站在门口,等着我走出去,我心中胆怯,看他张了张嘴,似乎又要骂我,却一言不发,转身带着我走了。
我随着父亲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母亲早已做好猪油炒饭等着我们,“明天去仁根叔家认师傅”,父亲在旁边吐着烟圈,我扒拉着炒饭点点头。
多年后,父亲病危,我带着妻儿,关了在山东的生意,回到家中,陪伴着他直到最后一刻。妻子总是怪我太心急,把店门说关就关,让全家人都过得很窘迫。我说不出什么话来,心中一直记得父亲当初带我回家时的沉默和坚毅,我想把它牢牢刻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