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歌着,时间在远方,思念在远方,远方在远方,远方有慈母。
我也想为母亲写一首诗,诗歌邈远而深沉,在岁月里流淌。
叶叶诗笺有尽,爱在诗外。这世间最为纯净的爱,却也许从来不是一首诗词可以言尽。翻阅着前前后后所写的好些文,没有一章,好好写过这个我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写到这里,我热泪盈眶了。
前几日收拾旧物时,倒腾出来一篇主题为妈妈写幅肖像的小学习作,略显陈旧的方格纸最上端,大大方方地躺着几个稚嫩的字,说它稚嫩也没冤枉了它,歪歪扭扭的字体显然四肢没有长齐,但却长出了老气横秋的一个词组:我的母亲。
胡适写过他的母亲,便是这个题目,老舍似乎也用过,那几本被揉皱划烂了的孪生兄弟一样的语文课本里,不止一次地出现过。
当时童稚的心窝里,许是嫌弃“我的妈妈”几个字不够文气, 便从大师名家那里依葫芦画瓢画来了“我的母亲”这个题目。只记得当时写好了这篇文,献宝似的拿给母亲瞅,却被母亲好一番笑。母亲用那细长美丽的指甲尖指着“母亲”二字,笑说,这个词听着像形容七八十岁老母亲。
自古,对于母亲的称呼,特别多。古人称慈亲,称慈母。母亲的形象,是幼时学的一首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小时只觉朗朗上口,其中滋味却是要等到离家求学时才能体会一二。平常我唤的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字,妈。见同龄伙伴“妈妈或是妈咪”地叫,总觉肉麻。母亲却说我小时候也是喊的,只不过长大了就改口了,至于个中缘由,却也说不清楚。后来学了英文,妈多了个中外结合的称呼,老mom,却也是听得十分欢喜。现在网上流行语甚多,麻麻、母上大人等称呼太多,学不来,至多帮老妈买东西时,署了个妈咪咪。幸好快递小哥送快递不需致电,不然这称呼,该如何开口。
现如今看幼时的那篇文,只想大声惊呼,那上面的樱桃小嘴、圆圆脸蛋、白皙皮肤,苗条身材,写的真是我的妈?当时的自己,肯定是对着老妈的照片,穷尽脑中词汇后无计可施,于是用老师教来的、书上看来的词语,给真实的母亲加上了无数多重滤镜加以美化,以至于写成了别人的母亲。当语文教师也是不易的事情,面对着全班千篇一律习作,怀疑这一班孩子该不是一母所生,还要评出个三五九等,着实费心费力。
小时候写母亲,爱杜撰些感天地泣鬼神的事迹,而这些事迹也是“偷师”自某一本感恩母爱的书籍。
说起买书这事,还真是好玩。母亲只念到了小学,总懊悔当年没多读些书,所以她很是欢喜我买书,每次有求必应,只是当时经费预算有限,荷包里剩了买一本书的钱财。我站在书架前,翻阅着一本感悟父爱、一本感悟母爱的书,内容上父爱那本略微取胜,本着质量优先的原则,本应首选此书。但转念又想,不该呀,买了此书,陪我来买书的母亲该作何感想,难道我不该感悟一下母爱?谁让这书名取得如此直白,真是难为了我那幼小的心窝。于是便违心地取下了此书,真是不知当时幼小心中何来这般阿谀奉承的想法。
写了那么多,却未描摹出母亲的容貌,幼时描摹得不好,如今功力却也未曾见长,何况年月沧桑,容颜易改,手中笔的描摹,如何也赶不上岁月的蚀刻,至亲之人前,容貌如何,也不那么重要,我想说的是,母亲是十八般武艺皆通的能人。
菜市场上,母亲熟知哪一家猪肉不腥,哪家水果便宜,甚至和市场的小商贩们熟悉得像亲戚。二十年左右的买菜经历,练就了母亲的火眼金睛和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每次回家和母亲一同买菜,总能对母亲的讲价能力和挑东西的好眼力而顶礼膜拜。
如果说买菜的功力,是混迹俗世多年而练就,那么做菜的艺术,却不是每一位多年与厨具打交道的女子可轻易习得。可我母亲做的菜,有时是一幅灿烂多彩的农家画,有时是淡雅缥缈的山水画,尝起来,细细品味,可以品出一曲要眇宜修的词,或是一首荡气回肠的诗。
母亲是个很会生活的人。这种会生活,不仅在其厨艺,更在家居中随处可见。一团毛线,两根编织棒,在母亲手中,能变换出无穷尽的花样。家中的装饰品,多出自于母亲,电视柜边上雪白色的流苏、茶几上的花型杯垫、餐巾纸盒上的钩针包边,甚至于我们身上的帽子围脖和衣服,都是母亲的巧手织就。而闲置在衣柜里的毛衣们,或是被改造成了柜子的衣服,或是被抽丝剥茧,回炉再造,重新再母亲的巧手下,成了另外一件艺术品,穿在了我们身上。
从小孩儿绣满了花花绿绿猫猫狗狗的小衣服,到紧跟着时代潮流的毛衣,母亲的手艺紧跟着时代的步伐、紧跟着我们身体的成长和审美的变化,学会了年轻人所爱的镂空等花样。年少时不懂事,嫌弃臃肿肥胖的手打毛衣,于是,母亲一两个月的心血,被我闲置在了衣柜。看着戴着老花镜研究着新式花样的母亲,竟是有些心酸,母亲正在奋力追赶着时代的脚步,在追赶着年轻人审美的角度,精心织就一针一线,不为名利,只希望女儿能高兴地穿上她手打的毛衣。这是作为母亲的她,最为开心的事情。
母亲是个艺术家,丝线在指尖翩翩如蝶起舞,恰当好地织就温润的岁月。这一次,我郑重地将新织好的毛衣,那还带着母亲的温度的毛衣,穿在了自己的身上,郑重其事地赞扬了母亲。突然发现,母亲苍老了许多,我那爱装扮家里和我们的母亲,却是很少好好地装扮自己。
年轻时候的母亲,我在那陈旧的照片里见过,在深夜里听母亲讲过,散步和母亲聊过,那是好一段芳华。在那个只有收音机的年代里,母亲能熟知每一折潮剧的戏词,在那段二八年华,姊妹成群,高高的鞋跟儿,飘逸的灯笼裤儿、围炉夜话至天亮。母亲是个讲故事的能手,每每说起往事,绘声绘色,让我有一种错觉,似乎我也参与了母亲的青春。
故事讲完,总能瞅见母亲湿润的眼眶,白云苍狗,年轻时的友谊,已渐行渐远。母亲是寂寞的,我们成了母亲生活中最为重要的人。
但是,我们却借着求学的名义,理所当然地离开了母亲,离开了故乡。
思家念亲之情,被繁重的课业,被繁华的城市,被诸多活动,压榨得只会在佳节时期,一切归于平静之时,才能略微勾起一二。而母亲呢,却只有我们。
每次离家前,都是母亲帮忙收拾的行李,母亲恨不得把家中的食物,都塞进我的行囊里,怕我在异乡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离家后的每一天,总会一通电话,和母亲聊聊今日的一切,就像在家时,放学回家,总要和母亲叨叨今日学校里发生的一切。幼童有时还学不会一些表达,支支吾吾说了好半天,也没能讲出个所以然,母亲却笑语吟吟,听得格外认真仔细也不嫌烦。有时,被活动或作业耽搁了,一看钟表,已经十一二点,想想素来早睡的母亲此时应该在梦乡,就没有拨通电话。
谁承想,隔天清晨母亲便来了电话,问我怎么没有打电话回家,昨晚一直等我电话,一夜几乎没睡,现在估摸着我应该起床了,马上一通电话打过问问我的情况,握着电话的我眼眶已经湿润。
......
母亲说,她不爱诗。我想,我也写不好诗,古人在诗里歌"灿灿萱草花,南风吹其心",
今人说着,远方在远方。而我只想将我的母亲,真真实实地写下来,幼年时候没有写好,现如今,只想好好地写好这个文绉绉的题目:我的母亲。我的生命,半是烂漫,半是辉煌,因为有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