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曾提出过的这样的创作观念:一部小说中的人必须来自于作家的全部身心。
电影创作也是如此。
《瞬息》的两位导演应该同我一样,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大抵明白宇宙之广淼的人,都会生出这个问题:人生的意义何在。而电影给出的虚无主义的答案不算新颖,但是电影同时给出了抵达虚无主义的条件:极致的淡泊和极致的同理心。由此,虚无主义并非无病呻吟,而是在一定条件下的必然结论。
- 起始点1:极致的淡泊
电影中黑洞Bagel的形成,是一切俗世欲望的终点,它嘲笑着名声、财富、荣耀、权力、尊严、幸福——一切终将塌缩。
“若有来生,或金玉满堂,或位列仙班,今生便能扬起头颅,忍受肝肠寸断,直面焚天淬励;但,若不求飞升,亦不愿成佛,这身浊骨凡胎,如何能得一世安稳,躲得开这一杯杯的痛不欲生。”
这是我在决定开始连载小说时,写下的第一段引言。看着《瞬息》里的女儿,我想起的也是这段话。
总有人喜欢以伟人事迹作自我激励。在他们的思维里,是见了其他人吃了苦成了大事,就可以轻视自己的苦,专注未来所得。
却不知这实在一叶障目,看不明白自己,也看不明白人间。
人上人,都历过苦中苦么。并非所有残破的身体都能登上巅峰,并非所有失独的白发人都坐拥了天下。
不是所有人都渴望功名利禄、财色权欲——有时候,人之淡泊是中产阶级之于饥寒时的凡尔赛,但也是中产阶级之于饱暖后的清醒。
- 起始点2:极致的同理心
如果用一座天平的左右,分别称一称自己每天经历的快乐和磋磨,你的天平会平衡么。
如果再称一称所有人的快乐和磋磨呢,人间的天平会平衡么。
魂穿了无数宇宙下的女儿,真实地活过了人生的一切可能。结果是,以自己之心比自己之心,达到了现实不可打到的极致的同理心。
极致的同理心,感受过宇宙中的每一种苦。刹那间,看透了“你能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这个谎言,看透乐观是一种拥有着极大的幸运却不自知的奢靡,看透我在笑的时候总有人在受挫骨之苦。
看透了,因为人类的愚蠢和渺小,”we are small and stupid”,历史在重复着错误,即便某个宇宙中的我可以享受光明,总有其他珍贵的灵魂在同一个时空中被黑暗磋磨、消亡。
“改变你可以改变的,接受你不可改变的”。曾经觉得前者更难,长大后知道是后者更难。人的力所能及实在有限得可笑,而那些不可改变的,往往才是人生最悲惨、最亟需改变的部分。
我虽自己并无所求,却无法旁观你继续辗转,因此急于拯救世界。
可是,纵然我有救世之心,纵然我甘愿经焚天淬励,终究只能活在税务和洗衣店之间,假装表象上每个人都很安好。
那我宁可在石头的世界里做一块顽石,才能接受这样不可改变的现实。
- 虚无主义的终点
电影以爱的大和解结尾,终结了虚无主义的悲剧,似乎落入俗套,其实只是不可避免,因为爱确实是虚无主义的唯一出路。
《瞬息》中女儿反复提及“Nothing matters”,在现实里最接近的例子大抵是重度抑郁症。
因为有“抑郁”二字,仿佛有哭哭啼啼的哀怨丑态,也仿佛是每个人平时都会经历的起起落落,实际都是误区。
抑郁症最终抵达的是“麻木”二字。麻木绝不属于正常人类的正常感知,也绝不是情绪低落而已。天生熟悉麻木之感的人,大抵类似精神变态。
除了对日常爱好失去兴趣,最可怕的症状是自己没有爱可以给,也感受不到别人给的爱。当正常人被麻木支配,失去了爱的能力和感知,才会走向极端。
因此,以虚无开篇的《瞬息》,只能也必须以爱收尾,任何其他的剧本“惊喜”,都是强行耍流氓:)
电影中女儿在石头的世界里,对母亲说,“我本来希望你能看到不一样的结果,说服我不要这样做”。即便一路毁灭,洞察了一切的女儿其实一直希望被最爱的人拯救,而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母亲。只有这份最深、最难以背弃的爱,才足以拯救站在黑洞边缘的虚无。
人生这场游戏仿佛一场骗局,用几秒间就能捡拾干净的金卡和奖励,骗取玩家花着流逝的时间和眼酸的精力,打倒一只又一只的怪,甚至大部分都称不上是精英BOSS,都不值得炫耀。
但是,为了和你在一起的屈指可数的时间,我甘心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永远不会放弃。
用软弱的微笑对抗生活的父亲留住了母亲,而活在税务和区区洗衣店之间的母亲留住了女儿。
Few specks of time. 这是《瞬息》里的形容,无关乎天平,无关乎科学,无关乎逻辑。
我们总期待着,在自己无可回头地坠落悬崖时,有一个人能违背本能,不顾一切地相随,无论结局如何。
小说告诉我们,这个人是我们的真命天子/女,值得我们的等待。
现实里,这个人只会是我们的母亲和父亲。自第一次呼吸起,从来不需等待。
当晃着大眼睛的大石头跟着小石头翻滚山崖,所有的宇宙间的所有的万物,都不再重要。因为在这一刻 - this speck of time,爱你赐予了我人生意义,这也是虚无的唯一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