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彩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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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原伸了个懒腰,翻身往右边搂了空。顿时,睡意全无,他将头靠在彤玥的枕上,用鼻子捕捉她留在上面的馨香,思念如猫爪般挠得他心头难受。他索性起床拉开窗帘,东方露白。

林原和彤玥是大学同学,相恋三年,毕业后来到离林原家三十公里的禾城发展。两人租了这套五十平米的居室安顿下来,林原找到与自己专业对口的单位,已经上班。彤玥也通过了笔试,等下星期一面试。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彤玥老家的奶奶去世了。

据说奶奶胃癌检查出来已经是晚期,医治无效半年后撒手人寰。彤玥这一走就是六天,山里手机信号不好,林原只打通过一个电话,眼看后天就是星期一,林原心急如焚。他向单位请假,亲自去江西一趟,看一下究竟。

林原坐高铁,换车到了萍乡市,叫了辆车辗转上了盘山公路,车窗外山接连着山,颠得他骨头快散了架。黄昏时分,彤玥的电话打通了,让林原在一个叫柒阡村的小店门口下车。

林原曾听彤玥说过父亲爱喝白酒,走时仓促没准备。他进小店买了两瓶牛栏山,店里只备有一些日常用品,勉强挑了点糕饼,一起装上。林原后悔自己马虎,出门前没去商场精挑细选,第一次登门拜访显得太寒碜了。

彤玥半小时后赶来,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睛有些虚肿,神情憔悴。见到林原埋怨道:“你怎么没通知我就来了,家里出了状况,来的真不是时候。”林原嬉笑着:“这不是太想你,未来女婿总要去拜见一下岳父大人。”

彤玥欲言又止眼圈红了,林原连忙问:“怎么了?有什么事我来帮忙解决。”紧接着牵住了彤玥的手,彤玥挣脱出来说:“山野乡村,遭人眼嫌,我们俩人的事,父亲说不同意,而且母亲在奶奶出殡回来的路上摔坏了,下不了床。弟弟忙着准备高考,我都愁死了。”

林原一怔,继而安慰道:“你不要着急,不是有我呢!”彤玥叹了口气,加快脚步,林原紧随其后。二十分钟后,蜿蜒的山路逐渐平坦,几十户人家安落在长满山竹的半山腰。彤玥在石井旁的瓦房边停步,悄声道:“父亲和大伯正在算账,这几天心情不好,又反对我俩人的事,你要沉得住气。”

堂屋内,两个男人坐在桌旁。彤玥指了指左边,林原上前大声道:“叔叔好,大伯好,我是彤玥的男朋友林原。”右边的男人迅速站起:“唷,家里来客人了。大弟,账也算得差不多了,你看着办,我过去了。”出门前仔细打量着林原,朝彤玥笑道:“好好招待哦,食材不够,大伯家冰箱里有,过来拿。”

里屋传来吱嘎一声门响,门口探出一个年青人的脑袋,挤眉弄眼道:“姐,男朋友?”“滚回屋,看你的书去。”彤父瞪了他一眼,黝黑的脸越发阴沉。彤玥倒了杯水和林原一起坐下,彤父对她挥挥手说:“去做晚饭。”

屋里一片沉静,彤父往口袋里摸索,点燃了香烟。刚想发声的林原被呛,咳了起来。彤父开口:“不会抽?”林原平喘一口气回答:“没有这习惯。”彤父沉默,林原说:“叔叔,我喜欢彤玥,今天来主要通知她后天要面试了,所以有点唐突,我们交往了三年,本想等彤玥工作落实再过来拜访您们。”

彤父瞥了他一眼,哼声道:“年轻人,说得倒轻巧,喜欢人家的女儿哪有这样简单。”林原腾的一下涨红脸,彤玥从厨房里端菜出来,正好看到林原的窘样。她连忙对父亲说:“爸,煮鱼你最拿手,我看妈该吃药,换药了。”她朝林原使了个眼色。

林原跟在彤玥后面,瘦小的彤母窝在床上,见了林原用手支撑着上身仰起头,彤玥急道:“小心。”林原喊了声:“婶子,你躺好。”仔细查看彤母的腿,膝关节上方敷着草药,药汁将包裹的纱布染成青色。他担忧地说:“不能下地,定是伤了骨头,不要耽误了,去医院吧。”

闻声过来的彤弟接话:“前天去卫生所看过,等阿牛哥的车来了,就去县城检查,山里出门不方便。”说话间,彤玥的手机响了,她点头应答:“好,谢谢阿牛哥。”她帮母亲捋了捋额前的头发:“阿牛哥明早过来,我们上县城检查医治,肯定会好起来的。”彤母吁叹一口气:“可千万不要成瘸子,拖累你们。”彤玥嗔怪道:“妈说得什么话。”

夜色笼罩了山村,堂屋的桌子上摆了三菜一汤。彤父咳了声:“吃饭。”彤玥打开一瓶牛栏山说:“爸,这几天你够累了,喝点酒伸伸筋骨,和林原好好聊聊。”彤父抬了抬手说:“行,两人对饮吧。”林原摆手:“白酒一点都不行。”“有啤酒,大伯昨晚给的。”彤弟在墙角处举瓶晃了晃,啪的一声启开瓶盖,为林原倒满一杯。

彤弟挨着林原坐下,打听大学里的各种情况,不时为林原夹菜。酒过半巡,林原看着一直不吭声的彤父,站起来说:“叔叔,我敬你一杯,我虽是家里的独子,但什么活都可以学着干,把彤玥交我,你放心。家里一年前,父母已在禾城贷款买了一百多平米的房子,至于汽车,我想再缓缓,现租住的地方离单位不远,出行很方便。”

彤父顿了顿,放下筷子开口:“我不希望彤玥远嫁,心里也有物色的对象。”他话音刚落,彤弟嘿嘿一笑:“爸,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旧思想想包办婚姻,你心中的对象不就是阿牛哥么,图他家有个包工头的爹。”

彤父脸呈怒色,拍着桌沿反问:“如果我不跟着阿牛爹干工地,你姐能顺利读完大学,你能再高复一年?如果我思想守旧,你们能出山念书?数一数柒阡村有几个像我这样的人?”彤弟缩着脑袋不噤声了。

彤父扬头饮完杯中的酒,继续往下说:“你大伯家,三个堂姐,初中辍学,去广州打工,攒钱养家。而今,她们一个比一个嫁得好,找到了好归宿,全家脸上有光。”彤玥捺不住道:“爸怎么能确定堂姐都找了好归宿?伯母向来爱自夸,咬定二十万彩礼不松口,说不定男方都是借来呢!三个女儿进账六十万彩礼,她沾沾自喜,嚷嚷着给堂哥去县城买房,我听着替堂姐们难受。”

彤父哼哼冷笑一声:“做儿女的怎知父母的不易。”他扫了林原一眼说:“彤玥我供养到大学毕业,如果你们真是情投意合,我拗不过她,不过,彩礼是她堂姐的两倍,四十万。”姐弟俩不由惊呼一声。

林原觉得今晚的啤酒是所喝过最苦的味道,听到这个数字,他心里是震撼的,母亲早说过江西那边的彩礼价格不菲,但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料。他稳住自己的情绪,站起来缓缓道:“叔叔,家里去年买了房,四十万肯定凑不出来,我和父母商量,先送二十万过来。我年轻,给我几年时间,定能达到你的要求。”

“等你几年?可我家等不起。”彤父重重地放下酒杯。“爸,你把我当什么了?林原家的情况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咄咄逼人?”彤玥眼底潮红,呼地一下也站起来。“我逼人?这个家你来当。”彤父的额头青筋突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彤玥,从口袋掏出一个账本,扔在桌上进了里屋。

三人面面相觑,彤弟仔细翻阅查看,一会儿便哭丧着脸说:“早就说奶奶的丧事不要铺张浪费,偏要打肿面孔充胖子,搞了四天的排场。姐,加上医院里奶奶分摊七万元的化疗费,又增摊上六万元,上次还是阿牛哥垫付的呢,这次是欠上大伯家了。唉,我那成绩估计也只能上三本,再半个月就高考了,怎么办?”

彤玥夺过账本拿笔盘算,最后颓废地将头靠在桌上,不再吱声。林原拍了拍她肩膀,又转身对彤弟说:“小弟,你安心复习高考,尽力就行,我回去想办法寄钱过来。”这时,里屋传来彤父的声音:“彤玥,你妈发烧了,身上好烫,怪不得没胃口,吃不下饭。”

彤玥迅速找出退烧药让母亲服下,随后给阿牛打电话,阿牛说已在赶回来的路上。她让弟弟带林原回房休息,自己和父亲守在母亲身边,用温水擦拭给她降温。

窗外的夜,浓得像一道化不开的愁绪。林原辗转难眠。彤弟打开了话匣子:其实父亲并不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人,姐姐彤玥是柒阡村第一个出村上大学的女孩。

而我去年高考前出疹子,没发挥好,和父亲商量高复再考,父亲没有犹豫拿出二万元让我上补习班。

开春,没料到奶奶得了胃癌,父亲在医院和工地两边跑,劳累过度,犯了阑尾炎。我正在上学姐姐离家又远,父亲手术没有惊动我们,在阿牛哥的照顾下,出了院。因为这事,父亲才萌生让姐姐回县城的想法。

阿牛哥和姐姐一起玩到大,初中毕业跟他父亲干工地,后来另立门户开了装璜公司,不怕累不怕苦,有股牛劲,倒干出了成绩,县城里买了房,还换了辆新车。让彤玥回县城,一半也是阿牛的主意,他心存的那点心思我早就猜透了。

林原听得心里七上八下,彤弟忧心忡忡地又说:“希望母亲的伤没大碍,姐姐能继续回禾城,期待你们爱情开花结果。”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彤弟起身开门,阿牛带着几个人,抬着担架进屋,天边晨曦微晓。

阿牛他们抬着彤母往山下走,林原向彤玥一家告别,他让彤玥安心照顾母亲,工作的事先缓一缓,自己先去帮她筹钱。两人在岔路口各奔方向。

然而,当林原急冲冲回家说到四十万元的彩礼时,父母不禁傻了眼。母亲说,买了这三室二厅,家里首付六十元万,贷款四十万。只留下十万备急用,等林原工作几年后再装修新房,没想到有这么高的彩礼钱。

林原看着犯难的父母,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家的经济状况,父亲是个车间主任,母亲在化工厂办了早退,在超市里做仓库保管员。房子的首付靠他们平时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

母亲皱着眉头说:“早知道买个二室一厅,余下的钱可以给彤玥家了。”父亲来回踱步,打了好几个电话,终于得到表哥的回复,凑五万过来。林原说:“先十五万,以后再想办法。”

而彤玥那边传来的消息也不容乐观,彤母的腿有一处骨折,还要置换髋关节。她说手术的钱阿牛已垫付,电话里彤玥哽咽地说:“我回不到禾城了,母亲三个月里缺不了人。”林原急了:“三个月后你一定要回来,转告一下你父亲,我会筹足四十万元。”

几天后,母亲从外婆家空着手回来,她小心地问:“让彤玥的父亲降一下彩礼吧,小舅说简直讹人,这么高,没听说过。”林原摇了摇头说:“妈,又不是菜市场,能讨价还价,我需要顾及彤玥的脸面,你看我们把房卖了,换套小的吧?”母亲一愣,沉默半晌说:“你决定吧,我若阻拦,怕扰了你一辈子的幸福。”

林原刻不容缓往中介所跑,问题来了有贷款,两年期未到,有营业税。中介说,这房子不好卖,要么压价,要么承担对方一半的营业税。林原咬了咬牙,你看着办吧!

彤玥说母亲的手术很顺利,林原松了口气。房子经过几次压阶,一个月后终于脱手。钱刚一到手,林原马上给彤玥打电话,彤玥却一直没接,微信她也没回。

半夜,林原收到了彤玥的微信:林原,钱不用汇来了,迟了。阿牛上个星期,已把四十万给了我家。母亲手术后依赖我,不想让我回禾城。在爱情和亲情之间,林原,对不起,我选择了后者。

林原全身的血液往脑袋上涌,头晕得厉害。他拔打过去想问个明白,对方已关机,他一个踉跄碰倒桌上的水杯,砰的一声发出脆响,就像此刻他那颗破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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