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一直胃不好，胆囊不好，平时吃饭很注意。时不时会让哥给他拿些药，就这样拖着也无大碍，我们兄妹几个说给娘看看，她总是说：你爹活着时，我的胃都不好，没事儿。

      春节后，天气又转寒，过了正月初三，我便住在楼上，一直到初十不再下楼。每天的琐事是看电视、读书、抠手机，娘一个人在家，我时不时给娘打个电话（娘老了，不会用智能手机，一直用老年宝，不能视频）我问冷不冷，娘也总是说：“我穿的厚，保暖衣、羽绒服都穿着呢！冷了我们就在门外烤火，咱门口的都在，人也多，暖和。”我相信娘说的话，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其实正月初二那一天。姐姐在家招待客人，不能一起走娘家，我便想带娘出去玩玩，娘说：“还去哩？”我听出来娘的意思，娘想去，可是总怕麻烦我们。我说：“去，在家没事，我们去玩吧。”我，老公，孩子，娘，我们四人驱车去了临颍黄龙湿地公园。也许是春节都走亲戚的缘故吧，公园里人很少很冷清，四处光秃秃的，北风吹在脸上，钻进脖子里、衣袖里、裤管里，搅扰着我们的兴致，孩子把帽子戴在头上，把羽绒服裹在身上，我也冻得直缩脖子。但娘跟着我，不嫌累，也不怕冷，娘说：“人家都不来，这公园今天就是咱的了。”听得出来，娘心里高兴，走在寂静的湖边，唠着家常，述着快乐。

      公园里的攀爬墙在眼前了，我鼓励儿子：“上去试试，又不高。”儿子笑笑说：“冷，墙上都是灰，不上。”冷是借口，灰也是借口，是儿子怕上不去，我们取笑他吧！我这样想，没有再说什么。“这能上不去？我不信。”我的激将没有对儿子起作用，娘却来劲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娘瞬间就爬上了攀爬墙，我看到墙上的趴手不大，脚蹬也很小，娘瞬间就攀了上去，我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娘已经攀缘在墙头上坐着，冲我乐呢！我的娘啊，身手矫健如年轻二八，哪里是已经过了七十二岁的娘？我和老公都吓坏了，伸手要接她，她乐了:不用接，这不高，我还能上更高的呢!

      娘一直不服老。我们做仰卧起坐，她也做，但没有做几个，就起不来了，娘喘着气说：“都是你们笑的了，要不是，我可以做更多。”我们做平板支撑，娘也做，刚支撑起来就趴到床上了，娘说“我是没有练练，练练也能坚持30秒。”

      娘不敢吃油腻东西了。娘不敢吃硬东西了。娘不敢吃凉东西了。娘不敢吃甜东西了。娘瘦了。

        正月十三，我们学校开会，会以后，我给娘打电话，想去看看娘，中午和娘一起吃饭。娘说“不用来了，我在外边。” “外边哪里？离家远吗？”我听到有喧闹声，和娘家门前几个婶嫂的声音不同，便起了疑心。“我和你三姨一块儿到城里玩了！黄河广场。”娘和三姨一块儿出去一定有事，我一直追问，原来娘的胃实在难受，去城里看病了。

      匆忙赶到城里，娘和三姨一块儿实实在在地在我指定的地点等我和我。看到娘，我觉得特对不起她，娘早就说胃难受，我总以为有哥哥在（哥是村里的医生），我不用去管了，哥哥会给娘拿药，“消炎利胆片、奥美拉唑、舒肝健胃丸……”这些都吃过。娘不是信不过哥，只是觉得仪器检查更准确，哥说娘的病问题不大，吃饭多注意清淡些，药正常吃、坚持吃，会好些，但娘总感觉自己得了赖病（治不好的病），就背着我们兄妹，在三姨和圆圆的带领下（圆圆是三姨的媳妇）去了城里的医院。

      医院里检查了胃镜、B超，没有大毛病：胆囊壁毛糙、糜烂性胃炎，娘信城里的医生，开了药，娘心里敞快了许多。

        弟弟在回老家时将检查结果拍给了自己所在医院的消化内科专家，弟弟又给娘带回几付中药，娘坚持熬药，四付药喝完，效果不错，弟弟又带回几付，可是这次娘又突然觉得效果不如上次，一次我打电话给娘，问她近日的感觉，她叹气说：“我这病啊！就那样了，治不好了，一定是得了赖病了！我吵她，说她胡思乱想，她说，“又不见好了，腹部右侧硬疼，出气都提气。”我胡乱安慰过她后，让她放心。

      挂了电话，想要午休，却怎么也睡不着，娘老了，自己一个人生活，怕麻烦孩子们，总说习惯了一个人。可是，每次娘到我家，晚上都会睡得格外踏实，娘在自己家里往往是失眠的。

        老公说，要是不放心，我们去市中心医院给娘看看去。 那天，我们带娘去看病了。娘提着劲哩！她知道去医院看病是一定不能吃早饭的，特别是胃病。（后来知道，娘担心病，一夜未睡好。）

        办卡。挂号。充值。娘象孩子一样，紧紧地跟在我身后，静静地等着我，娘看我的眼神，一如当年我看娘的眼神，是依赖，是信任。

      我陪娘坐在门诊室外的长椅上，等待医生的叫号，我给娘挂的号是27号，正在就诊的是25号，需要等待的时间不是很长。娘默默地坐着，不说话。一会儿低下头，一会儿抬头看看身边走过的人，有的谈笑风声，有的步履匆匆，有的艰难挪移，他们是年轻人、是病人家属、是患者，他们用自己的表情、动作讲诉着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或喜或悲的故事。

      “27号，请到202室就诊。”

        “到我了？”“到了。”我扶起娘（娘根本不需要扶），一块儿走进诊室，诊室里有两位医生，带着蓝色口罩，穿着白大褂，神圣，庄严。

        娘双手扯在一起放在前衣襟的下角，小心地走进诊室，先对两位医生笑笑，轻声说了句：“医生怪辛苦！”弯腰把诊桌前的凳子拿起往后放点儿，再慢慢坐下来。医生问怎么回事，她讲故事一般，讲述自己胃部不适及近段时间以来看过怎样的医生，做过怎样的检查，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她没有表现出那么地不舒服，但我知道，她胃疼，吃不下饭，吃点儿东西肚子就胀。

        医生看了她上次检查的结果，说查得很清楚，没什么大病。娘不信说：“怎么会呢？这疼着呢！……”娘一边说着，又一边按着胃部。娘很希望再做一下检查，似乎非要证明自己得了赖病。但医生很负责任地告诉她：“已经查过了，检查很认真，没必要再花冤枉钱。只是轻微的胆囊炎，你吃的药就可以，坚持规律吃。”娘怀疑，没办法，医生跟她商量着说：“我给你开个调节养胃的药吧！”娘同意了！算过账，养胃的药得好几百，娘心疼了，不让拿药，医生说不拿就吃你平时吃的药就行了。

        拗不过娘，带娘回家。哥是村医，胆囊炎知道吃什么药，哥给娘拿了药，娘带上药回到自己的住处，但她走时的神态有些茫然。

      我还是不放心，联系了弟弟，去弟弟的医院做CT、B超，娘仍是很早做好准备的。 B超检查没事，B超室医生说，有点胆囊炎，问题不大。CT是弟弟亲自做的，肝、肺检查都很认真，结果出来，弟高兴地说：“娘，你的肺、肝比我们的都好呢！放心吧！”娘喃喃说：“好就行了！好就行了！”

      中午，我们去饭店吃饭，菜上齐后，每人要了一碗面，我看娘吃了一整碗的面，我怕娘吃多了不舒服，提醒娘适当即可，娘怪我“这闺女，怕娘吃？我不碍事！”娘也能吃，却一直说自己有病，娘到底是什么病呢？

        娘得的是什么病呢？娘有胃病，更有惧老病，是心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