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喂，是你贴的广告有房出租吗。＂

＂是，你哪位？＂

＂我想租个房子，你的房子在哪个位子？先看看房子再说。＂

是一个女人打来的电话，我告诉了她具体地址，说在家等她。

我家住房有三层，前不久才重新装修了一下。因为我们想到女儿所在城市居住，这幢房子在装修时也做了些改动，主要是便于出租一部分房屋。一楼改成了三个卷闸门，因为临街道可作门面出租。二楼、三楼把楼梯口改成了由后门进，把各层楼的水电气分装了一下，二楼留着自己住，三楼一进门做了一个橱房自已做饭用，旁边还有个小橱房租户用，三楼的两间正房带一个卫生间和一个约60平的板房大棚就全部出租出去，由三楼上房顶一个大平台，有葡萄架、还有晾衣服绳子和花盆。房子租出去，一来有一定的经济收入，二来又有人帮我们看房子。

＂大姐，我到胜利街路口了，不知往哪走。＂

＂这就来接你。＂

还是那个女人打来的电话，我放下手机赶忙下楼去接她。

远远地就看见，一中年男子骑在男式摩托上，女子就站在摩托车的旁边。我迎了过去。

＂是你们要租房子吗？＂

＂是啊，大姐。我们刚从广东打工回来。我儿子还有一年就初中毕业了，如果在广东读高中，高考时属于高考移民，因为户口在凤城。为了儿子，我们只好辞工回来了。＂

说着话就到家了，我把他们带到三楼，夫妻俩打亮着房间。

＂才装修过的，房子很好又敞亮，卫生间橱房都有，这个大棚子好宽，下雨晾衣服的地方都有，主要是敞亮，对我儿子学习好。＂女人一边打量着房间一边说着。

＂一年租金多少。＂

＂五仟。＂

＂能不能少点呀。＂

＂真的不能少了，我这已经是目前租房子的最低价。我租这房，主要也是想有个人帮我守屋，我俩出门后，这么大房子，就你一家人住，多清静自在。＂我对她说着：＂我也是看你们一家，人口不多，孩子去学校了。就两个大人，人不合适，我还不租给他呢。＂

＂也是啊，大姐，我们有缘，你这房子我们租下了，明天就搬过来。房租钱过几天再给你，大姐你放心。我们先回去了。＂说完女人就拉着男人走了。

我心想合同也没签，租金也没给，说不定也就是说说。这事也就没放心上。

没想到第二天上午，他们俩拖着行李真的就搬来了。人家都来了，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提了一下合同和租金的事。她说让我放心过几天租金给我，合同不合同的无所畏，我们都是实在人。

就这样我成了房东，他们成了我的房客。这女人叫罗素，属于那种小巧个子的人，五官算不上漂亮，但也并不难看，主要皮肤白净，整个一张脸几乎没有斑点，而且是那种自然的不加修饰的。看得出她从没有化过妆，不太多的头发梳着一个低马尾搭在肩上。给人的印象就是很普通的那种，但从她说话的语速判断，这是一个很干练的女人，决定了的事没有太多的犹豫。男人是她丈夫，叫刘敏。个子不是很高大，身材却略显肥胖。才四十多岁的年龄，从我家一楼上三楼感觉他在喘粗气，整个人看起来不是很精神。夫妻俩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上不像年轻人那样时髦，倒有一些乡土气息。语言和行为都一样，让人一眼就能看出。

罗素没有失约，没过几天，她把租金交给了我，我们签了租赁合同。

儿子刘星，是她们俩唯一的孩子。今年15岁，身高一米七左右，五官端正，皮肤白净，倒真是个帅小伙。孩子聪明好学成绩好，转学过来时，学校对他摸底考试，校长对他的成绩相当满意。因此，作为学校的重点生着重培养。这点一直是他们两口子引以为傲的。

二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虽同住一幢房子，见面的时间却并不多。这天，我正在做晚饭，罗素回来了

＂大姐，在做饭。＂

＂回来了，这几天在忙什么？＂听到她打招乎，我忙说。

＂找事做，看到哪里有广告，就去问问，大姐呀，我主要是书读少了，有文化好找事些。＂

＂你没文化？＂我不太想信，象她这个年龄会没有文化。

＂我只上了几年小学，那时农村兄弟姊妹多，又加上自小身体不好，我是死过几回的人。＂

＂哦，现在这个社会没文化，真得很难。＂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大学毕业生找工作都难，象她这个样子，年龄四十多岁了，不是没有文凭，是没有多少文化。体面又轻松的工作的确不好找。

又过了几天，罗素突然跟我说：＂大姐，我找到事做了。＂

＂做么。＂

＂在一家饺子店帮忙煮饺子，就是时间长一点，早上五点到下午八点，包吃。工资一千三。＂罗素告诉我

＂暂时先做着，有好的地方，再去，这也是没法，慢慢来。＂我劝他。

罗素在歺馆打工去了，刘敏却找不到合适的事做。他和罗素是同乡，高中毕业，是罗素眼里的文化人，父亲在世时，是村干部，当时在村里也是有几分傲气的人。以至在婚姻问题上高低不就，成了大龄青年。而罗素则是因为身体不好在农村不好找对象，在广东打工时，他们相爱并结婚。孩子是在广东生，在广东长大。那时，罗素在一家服装厂做事，刘敏则在一家企业的小车队当队长。日子倒也过得去，最起码经济上比现在要好，靠工资吃饭的人，几个月没有工资，那日子就叫熬。

可过惯了优越生活的刘敏，却不会象罗素那样随便找个事做。都回来几个月了，也找不到合适的事，看别人跑摩的赚钱，就买个男式摩托跟着别人跑起来。跑一段时间他发现，其实跑摩的也不容易，日晒雨淋的，还要有耐心，对客人态度要好，真的很累人，终于吃不消不干了。看见别人开赌场赚钱，就去买了个机器麻将，趁儿子上学不在家时，就喊些人在楼上赌博。我是一百个不耐烦，可又不便多说。只说，不要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到家，这样不安全。刘敏说他的朋友都是有素质的人，不是坏人。罗素更是不耐烦，她认为赌博不是赚钱的正道，孩子正面临中考，不要影响孩子的学业。可即使这样，罗素也没有当着他朋友面发脾气给他难堪，不合适还得给他的朋友做饭吃。

见于这种情况，我只好明说了。由于我的反感和罗素的坚持，加之刘敏也的确怕影响儿子，就没有再叫人在家打麻将了。他却经常出入别人家的赌场。看着他这样整天无所事事，而罗素却为这个家在操劳，我有些有不忍。

于是我对刘敏说：＂你有驾照，去承租个出租车吧，我老表自下岗就开出租，一个月挣好几千，养活一家人呢。＂

＂也是，可我没有那么多钱，也不知要好多押金。＂刘敏随口答到。

＂你去问问，说不定有希望呢。＂我催他去，巴不得他尽快找个事做。

几天以后，这事真的就成了。和别人一起承租的，每人出伍万元押金，除燃料和小修费用自己负担以外，其他一切费用归公司，每月给公司交四仟元份子钱。

罗素说：夲来他两口子在广东打工时也找得些钱，只是刘敏的一次车祸事故，给对方赔了不少钱，这么多年的积蓄也就剩几万块钱了。平时舍不得用，是留着给儿子将来读书用的，为了让刘敏有个事做，不至于经常打牌赌博，给儿子留个好印象。只好把这个钱先拿出来给他弄个车。也许要不了两年这钱就赚回来了呢。

三

总算是两口子都有事做了。刚开始跑车，刘敏也勤快，可日子一长老毛病又犯了。有几个人一喊，把车摆着就去打牌赌博去了。甚至有时连公司的份子钱都交不出来，他总说没赚到钱。我建议他把钱交给罗素管，开支在罗素那里报销，他说他用钱不方便。总之，罗素很难得到他的钱。他总有他不给钱的理由，几万块钱投进去，刘敏的手头是宽余了，对于这个家庭没有多少改变。罗素是有苦难言：为这些天天吵架，又怕儿子晓得，增加他的心理负担，影响他的学习和成长。尽管刚才争吵，儿子一回来她得装笑脸，还得维护刘敏在儿子心里的形象。可罗素她妈看着心理就不舒服了。

那年的腊月，正值春运期间。在外打工的人都陆陆续续返乡了，生意好的不得了。罗素她妈也在这，母女俩正准备做饭吃。刘敏跑到车的人回来了，后边还跟着两男一女，两男的进门时喊了一声嫂子，女的没有找打招乎，看着也不象是正经女人。正是做生意的好时节，把车摆在楼下，几个人就开始打麻将了，看着他们一圈又一圈搓着麻将，时而高兴的大叫，时而把麻将子子搭得＂咚、咚＂地响，罗素心里不是个滋味，又不好发作。表面上还得客套一下。

＂吃饭没？就在这吃点。＂

＂我们不吃，你忙你的。＂一边摸着麻将，一边回答着罗素的问话。

这些人也不考虑是什么时间，一坐下来就是几个小时，眼看着大好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罗素心里着急。他们临走时，罗素说了句：

＂下次他不当班的时候陪你们玩，当班的时候就不玩了＂听这话，刘敏狠狠地瞪了罗素一眼。

＂下次莫邀他打麻将了，莫来哒。＂罗素她妈早就忍不住了。

＂哪个说的，哪个莫来哒，你莫来哒。＂刘敏对丈母娘起高腔了

＂我说的。＂罗素她妈也吼起来了

＂你说的有屁用，这是我租的屋，你莫到我这来，你给我走。＂

罗素她妈气得浑身发抖。＂你个背时的，砍脑壳的，老子走，老子从此再不到你屋来。＂

老人说着就要往外走，罗素想劝劝妈，可她还是气冲冲的走了。而且从此再也没到她家来过。老人太伤心了，罗素的心也伤透了。与刘敏生了好几天气，碍于儿子又不得不与他合好。

罗素心里苦啊，在广东时他就这样，在外面与一个相好的女人私混了几年，那时要和他离婚他不离，他舍不得放弃儿子。却经常不回家与那女人私混。起初她伤心得不得了，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可看着年幼乖巧的儿子。她又不得不振作起来，儿子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刘敏他在外面乱搞，回到家他对儿子却很好。在儿子的心里，他是一个好父亲。看过很多因父母离婚而祸及孩子的惨痛教训，罗素不忍。在孩子面前，他们一直是一对好夫妻，好爸妈。几年后刘敏离开那个女人，重新回到了这个家。

四

这个家指望刘敏是指望不上了，得靠自己。为了手头能宽余点，罗素辞工不干了，自已做起了生意。她在收废品处找到了两个电风扇的钢丝罩子，在上面缝上一层蛇皮袋子（装米用过的袋子），买一把秤，每天早上到水果批发的地方批水果，然后串大街走小巷的叫买。这样下来一个月挣的钱比给人打工要强。只是很累，每天走街穿巷要走多少路，回到家实在不愿动了。累都还好说，慢慢也会习惯的，就是每天还得和城管的捉迷藏，东躲西藏的也不是个事，家里一点都顾及不到，给孩子做饭衣服的时间都没有。眼看着儿子要中考了，先找份时间活一点事吧。她找到了一家卖夜宵的店，下午4点钟上班，晚上两点才下班回家，但白天可以有时间给儿子做点好吃的。

儿子中考前这段时间，两口子都很上心。接送是刘敏的事，其他都是罗素。罗素十几岁就出去打工，做饭的手艺并不高，为了给儿子做好吃的，她经常向我请教厨艺。儿子不论她做得好不好，总是抹抹嘴说：＂老妈，做得好吃。＂然后伸出大母指给她点赞。

刘星这孩子也真懂事，为了不辜负父母的苦心，他学习非常自觉也很能吃苦。一天晚上，我睡得正香，突然被一种声音惊醒。伸手拿过手机看时间，凌晨三点。又响了一下，我听出来了是楼上拖动椅子的声音。第二天我问罗素：＂昨晚三点钟了，你儿子还没睡觉？＂

＂是，要考试了，他说屋子里暖和，总想睡觉，外面棚子里风吹着，头脑清醒。＂

＂你儿子真够刻苦的，现在的孩子能吃苦的少啊。＂我是真心的佩服这孩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刘星的中考成绩全校第一。考试一结束，刘敏就接到几家重点高中的邀请，有的甚至在家来亲自跟他谈，请他儿子去他们学校。县里的一家重点高中直接把刘星接到了他们学校，承诺生活费学费全免。一家人最终决定就上那家高中，那家高中是一个全封闭式的学校，只有星期六儿子才能回家，星期天还得回学校上晚自习。

五

儿子读书的事不用操心了，这几年的学杂费也不用操心了。应该重新找份事做，还是要自己做生意，靠帮别人打工终归挣不了几个钱，儿子今后上大学还得要钱呢，罗素心里盘算着。于是她向我请教做饺子。

＂大姐，我在饺子店打工时，看见他们生意好得不得了，不如我自己做饺子买，你教我做饺子？＂

＂行啊，你得先买个冰柜，先不用租门面，卖生饺子，在我这楼下两条街的交汇处贴一张广告，留下电话号码，有人打电话就送下去。＂我这样说着。

她真的就去买了个冰柜，还有面杖、面板、面粉，认认真真地学起做饺子来了。

做饺子，皮要软就得用温水和面，馅就更讲究，主要是肉馅调制，肉馅调得好吃，蔬菜拌到肉馅中就行。我告诉她，每斤肉馅中得加100克的花椒水，这个得提前泡上。起到去腥和软化肉质的作用。还要加葱姜蒜、盐、酱油、香油。调料先放，调料入味后再加水，最后加油封味。并将配比写在纸上，让她按比例来。接着就告诉了她几种包饺子方法。并手把手地教她。

那段时间，她家几乎天天吃饺子，每次做好饺子后，她让我帮她尝尝味道，又送给她的亲戚们尝评。经过一段时间的不断地改进后，罗素的饺子终于得到了人们的认可。起初，是熟人订购，后经口口相传。生意越来越好。她的饺子不仅味道好，而饺子比别家同等价格的要大。谁不愿买价廉物美的好东西呢。

一道道的坎，总算熬过去了。她不指望刘敏能挣钱养家，只要他不做的过份。在儿子面前她会维护他的尊严，也不会提及他做的那些龌龊的事。

六

这天，我因为膝盖痛住院，在住院部的走道里看见刘敏抱着一支手，表情十分痛苦。问其原因才知道，昨夜不知什么原因他的右手莫名的肿了，肿起来的手象个大馒头，而且疼痛难忍。是罗素送他到医院来的，这会正在替他交费用呢。我故意说＂有病了，还是老婆好。＂

＂是，这住院的押金还是她交的，我没有钱。＂

没钱，打牌赌博时有钱。我这样想着，也不屑同他说。有些人就是贱，得福不消，作吧，现在晓得哒。

这之后刘敏似乎对罗素好了些。罗素见他身体不好，总是咳嗽，也经常给他卖药。这天，我在门诊部前看见武汉来的专家在义诊。回家对罗素说这事，罗素很快就带着刘敏去看了呼吸道专家，给开了几付中药。吃药后真得好多了。

几个月以，我从女儿家回来再见到刘敏时，他比以前精神多了，再不象初次见面时上楼都喘粗气。问其原因，刘敏说：

＂我老婆对我真的好，这药，她给我买了好几千块钱的吃了，我现在精神好多了。＂说着给我药瓶。见是：葛洪《桂龙药膏》

＂这药贵，一两百块钱一瓶。＂刘敏接着说。

＂她真舍得为你花钱，你要对她好点才是。＂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我也不明白，罗素为什么会不记前嫌地那样对待刘敏，这不是以德报怨吗，我问罗素：你这么节俭的人，为他治病怎么这么舍得花钱。她说，朝儿子看，她不希望她儿子的同学说他爸爸有病，看上去不精神。听上去是那么简单的理由，多么朴实的女人。

七

一天，罗素叫我陪她去买智能手机，她说儿子将来上大学了好与他聊天、视频。我说行，于是就陪她买了个华为手机。刘敏见状说：＂大姐，她买个智能机，她又不会玩，买起搞么。＂

我没好话说他。＂不会玩，就不能学吗？＂

总觉得别人没文化，瞧不起别人，什么事不都是活到老学到老的吗。我教她上网，玩微信。还给她取了一个好听的网名：彩虹。

其实，罗素在我眼里就是一道彩虹。很多时候，我遇到了过不去的坎，会不由自由地想到她，一个没有读过多少书，貌不惊人的农村妇女。

高考结束了，我在女儿家里接到了罗素的报喜电话，刘星考得很好，考取了全国重点大学。我真的为她高兴。八月底，我的微信里传来了，他们一家坐火车送儿子上大学视频。我打电话给罗素，罗素笑哈哈地说，她把儿子送到学校，她就不回去了，她会在离儿子学校近的城市找个地方打工。她还是舍不得离开儿子。

再次见到刘敏，是在我回家之后。见刘敏一人在家，形支影单的。就喊他一起喝杯酒，几杯酒下肚后，他开始了吐露心事：他说，他对不起她老婆，年轻时不懂事，在外面他有一个相好，就是他工作的那家企业会计，他们还有一个私生子，罗素也知道。我说，罗素从没跟我说你在外有私生子。他说，罗素不说是顾及他的面子。这么多年他愧对她们母子，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罗素没文化，又不会打扮自己，土里土气的，而那个女人比罗素有文化，又会打扮又有气质。久而久之就犯错误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才发现还是罗素好，良心好善良。他是个不负责任的人，现在想弥补，是不是迟了。他害怕罗素把那些事告诉儿子，因为儿子已经成人了。又害怕儿子知道后不原谅他。更害怕他们母子会离他而去。每天晚上想到这些，觉都睡不着。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了，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酒杯中。怕他不好意思，我说：

＂你喝多了，不喝了吧。＂

刘敏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看来自已酿的苦酒还得自已喝，我没有过多地安慰他，也不知道怎样安慰。我转移了话题。

＂有好长时间没有看见罗素了。＂

＂她现在比以前年轻多了，我儿子整学酒前，到发廊把头发剪了。＂刘敏收住了泪，接着说：＂又加上她皮肤白，我老婆真的很好看。＂

＂想她了。＂

＂哪门不想呢？＂

相处这么多年没有发现她的好，没有发现她的美，心态变了一切都变了。

＂想她了，就叫她回来呀。＂

刘敏破泣笑了，看来他们的春天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