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年里,你将无法说话。”坐在我对面的医生说。他说的很慢,有点吞吞吐吐,表情凝重。
“可是,我是小学老师……”我忍着喉咙里的疼痛,吃力地说。
他双手一摊,说:“没有办法。如果你还要像现在一样费力地说话,一年后你将永远无法发声。如果你能坚持一年不说话,让嗓子得到休息,一年后你的病将会痊愈。切记,期限一年,期间不能说一句话。就从现在开始吧!”
我用力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发出声音。
作为一名小学教师,有用没用的话说的是太多了。不光要对孩子们说,你还得对家长说,对领导说,对同事说,对检查团说……有什么办法?老师就是吃开口饭的。
说实话,每天不停地说,说得口干舌燥,真的让我自己都厌烦自己。我曾经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压了两个字,是专门让喜欢书法的韩老师写的,写的是“止语”。这是佛家的“闭口禅”,追求的是“不说也知道,不言却胜于言”。字写了,压在玻璃板下,每天都可以看见,可还不是得天天说个不停?
难道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怪我说的太多,让我一年不能出声说话?或者,是上天对我的怜悯,让我这一年得到休息?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不过,还是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毕竟,只是一年,拿余生的自由表达换这365天的沉默不语,毕竟还是赚了不少。
实际上,当我把医生的诊断证明放在校长的办公桌上时,我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窃喜。
“一年不能说话?”校长从诊断证明上抬起头。
我使劲地点头。手指着诊断证明上的那几个字——“否则,将终生失语。”
“那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校长嘴里嘟囔着。
我们学校建校10年了,当年建校的时候学校周边还都是一片麦田,居民也就是一些村民。建新校是因为城市东移,搬迁后的市政府就在学校附近。10年前,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林立的大楼里会有那么多学生等着上学,所以硬是把设计容纳1500名学生的校园里挤进了3000多名学生。让校长头疼的还不止是学生数量多,让校长头疼的是老师数量少。给学校的编制只有81个老师,这怎么够用?聘用老师吧,义务教育阶段又是免费的,从什么地方给聘用老师开工资?唉!校长也不敢当!
看着校长作难的样子,我窃喜的心思也烟消云散了。我们学校的情况大家心里都清楚,说实话,校长对我还是很不错的,再说,真的把我那一个班的孩子交给一个没有经验的老师,我还真放心不下。还好,今年师范大学给我们学校派来了实习生,这学期一个,下学期还有一个,她们的实习时间都是半年,现在跟着我的就有一个女生,文学院硕士,挺机灵的一个小姑娘。
于是,我拿起校长案头的笔,在纸上写道:“校长放心,让跟着我的实习生来上课吧,我指导她。”
“也只好这样了。只是,辛苦你啦!”校长满脸感激,把我送出了校长室。
虽然不能说话,并不影响我指导实习生小鞠同学备课上课。她写出的教学设计,我会在上面进行增删,把多余的废话删掉,把没讲明白的重难点补充进去。而且我发现,当把想法变成文字的时候,表达更准确了,也更系统,更深刻了。
让我不适应的是和孩子们的交流。以前总是滔滔不绝地讲,现在一句话也不能说了,颇有点“干着急”的意味。不过,慢慢地我发现了不说的好处。
以前教孩子们读《人鱼公主》,小美人鱼因为不会说话不能表达爱,酿成悲剧。可是我却发现,正是因为不说,让我发现了爱。
以前到教室里,总是要大喊几声“请安静!”教室里才会没有声音。现在,只要我把右手食指竖在嘴前,教室里马上就悄无声息。
以前,我看到有孩子调皮,总要大声制止,即使他停止了调皮的动作也还是要管教一番。现在,只要我走到他面前,轻轻地拍他一下,他马上就停止危险的举动,舌头一伸,还给我一个充满歉意的笑脸。
以前,我表扬一个孩子,会把他夸得满脸通红,甚至有些颇不自然。现在,我会在他的作业本上画上一个大大的“大拇哥”再批上一段鼓励的话。一个个孩子拿着我的“作品”满面笑容,信心满满。
每天我待在教室里,听课,批改作业,不说话让我的心也安静下来。我懂得了用心体察,用笔表达。我用笔和孩子们交谈。每个孩子生日的时候,我都会给他们写上一封信,信里讲述他的故事,讲述我对他的期盼。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许多人还给我回了信,其中还有部分家长。我把这些书信整理了一下,竟然整理出了一本书。
一年的时间过得好快。当我再次来到医院,那位医生在对我进行全面检查后面露欣喜:“恭喜你!你已经痊愈,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开口说话了!”
“是吗?”我发出一年后的第一个声音,没有任何费力的感觉,声音也比一年前更加圆润饱满。
“不过,我会尽量少说的。”我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