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边城下了一场大雪，秋天里的暖阳消失了，天空冷风萧瑟，大地气肃凝霜，夜里气温骤降到零下十几度。
招待所的管道冻裂了，不得不提前封闭，而为女军官们在团部主楼顶层辟出的那间宿舍还没有准备好，楼里改造的女卫生间也刚刚施工到一半。白团长和石副团长商量了半天，决定先把女军官安排到卫生队的病房里去， 那里有暖气，可以对付些日子。
两位女军官没多少家当，可是警通连接到任务后，却派出一个排的兵力帮她们连夜转移。每个人都想出一把力，于是出现了五个人拉一只小箱子，四个人举一个小袋子，三个人托一个空脸盆的景象，还有一些空着的手想搬些什么……如果不是女军官们阻拦的快，整个招待所恐怕都要被转移到卫生队去了……
搬家的队伍在暗夜的雪地里逶迤着。没有月亮，只有地上返着雪光。团部大楼，一座青石垒筑的厚敦敦的俄式建筑，像荒原上的古堡一样幽幽地矗立着。
“怎么恍惚是摩西带领希伯来人逃离埃及呢！"成文站在招待所的台阶上，怀里抱着谁也没抢走的贴身布包，迷瞪着眼说。
"行啦，走吧，埃及没有雪。”蒋薇薇背着一小包细软，拉着成文走进雪地里。
星期天的午后，气温有所回升，太阳明晃晃地挂在空中，地上的雪反射着刺眼的青光，空气是淡蓝色的。
卫生队的院子很安静。
成文又去主楼办公室准备她的研究生考试，蒋薇薇百无聊赖地坐在队部门前的木廊子上晒太阳，她仰头望着湛蓝空阔的天空，晃荡着两条长腿，悠闲地吸吮着空气中散发出来的浓浓的负离子的清香。
院子的另一端，阿尔斯楞突然闯入她的视野，在雪地里兔子般奔跑，追着一根在空中飞出弧线的树枝，跃起叼到树枝后又奔回车库门口，把嘴里的树枝交给等在那里的嘎尔迪。
嘎尔迪穿着一件宽松的天兰色绒T恤，接过树枝，像投标枪那样，把树枝投掷出去，阿尔斯楞再一次去追逐，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游戏……
嘎尔迪一次又一次帅气的投掷动作，让蒋薇薇的心里兵荒马乱。她很想过去，但又十分犹豫。跳完舞后，流言让两人之间更拘谨了，见面也是淡淡的，但是蒋薇薇知道他做的每一件事，她内心渴望与他说话交流，可是嘎尔迪似乎一直在躲着她。
嘎尔迪好像又在训练阿尔斯楞的弹跳力，阿尔斯楞反复地跳起来夺走他嘴上一个什么东西。
嘎尔迪肯定注意到了廊子上的她，可是他却假装不知。蒋薇薇心里有点生气，他怎么不是从前的他了呢？她站起身，款款地向他走去。
嘎尔迪看着穿着白色粗花毛衣外套，戴着白色绒线帽子的蒋薇薇一步一步向他走近，帽子上的白绒球随着她的步伐在轻轻晃动。他停止了与阿尔斯楞的游戏，眼睛躲闪着。
蒋薇薇站定在他面前，盯着他，问：“阿尔斯楞在跟你抢什么？"
“一只哨子。”嘎尔迪张开手心，给她看那只用子弹壳做成的小陨哨。
“教我那个游戏吧！”
“很危险的，你真想玩？”嘎尔迪说着，低头去拍阿尔斯楞的脑袋，借机偷偷舒了口气。
“当然！”蒋薇薇白他一眼，执着到底。
“来，阿尔斯楞，有个人主动要求受害！”阿尔斯楞把一只爪子搭在嘎尔迪的手臂上，冲他咧嘴。
“它在对你说什么？”蒋薇薇问。
“它说怕配合不好，可以试一试，请你把眼睛闭上。”
“噢，你们以为我是胆小鬼吗？！”蒋薇薇接过哨子，含在嘴角，双眼微微闭上。
帽边上一圈长长的白狐狸毛护围着她美丽的面庞，她的皮肤在阳光下看上去像涂了一层均匀的油脂，光滑得没有一丝瑕疵，她的嘴唇饱满而滋润，衔着哨子的两唇之间仿佛含着一道光芒。
嘎尔迪心慌气短，不敢再看，他转向阿尔斯楞，嘴里喊道：“1，2，3，开始！”
阿尔斯楞原地起跃，蒋薇薇只觉得嘴和鼻子一刹冰凉，身体被阿尔斯楞跳跃带起的风冲撞得向后踉跄了两步。
嘎尔迪在一旁虚伸着手保护着，憨笑道：“成功了！”
蒋薇薇睁开眼睛，看见阿尔斯楞嘴里叼着那只小陨哨，正站在她面前得意地甩着尾巴，看着她。
“噢，好孩子，你好聪明，太可爱啦！”蒋薇薇兴奋地蹲下身来，抱住阿尔斯楞的脖子一通胡撸。
“你看，你的口红…都沾在…它嘴上了。”嘎尔迪嗫嚅着说。
蒋薇薇站起身来，看着他。嘎尔迪双手插在军裤兜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踢着脚下的雪。嘎尔迪抬起头看蒋薇薇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目光像触了电一样，又都飞快地转向别处……
阿尔斯楞摇着尾巴，从车库里跑出来，停在他们面前，嘴里叼着一个苹果。
“哦，我去洗几个苹果请你吃吧！"嘎尔迪好像终于抓住一根逃离现场的救命稻草，转身往车库走去。
嘎尔迪进了车库，摸了一把脑门上渗出的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屋里很暗，阳光从敞开的小门泻了进来，嘎尔迪看见蒋薇薇在门口的阳光地里踱来踱去。
车库是嘎尔迪的半个家。角落里依墙摆放着一个高高的工具柜，一张干净的桌子，一把椅子。这个角落被嘎尔迪视为自己的私密领地，他经常在检修保养完爱车之后，就坐在这里喝一杯奶茶，抽一枝烟，弹一会儿马头琴，发一会呆，这里是他最喜欢最放松的地方，连卫生队的几个死党也不能在此久留。
而现在，蒋薇薇却理直气壮地站在门外，随时都会不请自进。她如果进来，不能仅请她吃苹果，至少应该按照蒙古族待客的礼节，请她喝杯奶茶。
嘎尔迪慌乱地打开工具柜，心里像长了草一样，从里面取出奶茶和两个茶杯，又觉得应该先去烧水，从桌子底下拉出酒精炉，提起水壶，又看见了旁边的那个苹果箱子，觉得应该先拿几个苹果去洗，拿苹果的时候，一脚踢倒了一边的水壶，水壶叮叮珰珰地滚到了墙角。
“笨死了！”他心里骂自己。
“你没事吧？要帮忙吗？”蒋薇薇在门外探着头问。
“没事，没事，不用。”嘎尔迪喊着。
“啪”，灯亮了。蒋薇薇打开墙上的开关，走进门来。
嘎尔迪一紧张，抱在怀里的苹果滚落到地上。他慌忙蹲下身去捡，眼睛的余光瞥见蒋薇薇的高跟靴子慢慢地由远及近，直到一双被牛仔裤包得紧紧的长腿立在他的眼前。
嘎尔迪心跳加快，热血上涌，目光从那双着高跟软靴的小巧的脚上移开，恍惚地盯在一只落在桌脚的苹果上。
蒋薇薇优雅地蹲下身来，一只手从嘎尔迪的眼前经过，去捡那只苹果。
嘎尔迪一把抓住了那只手，他没有怎么用力，那手和人就一起进了他的怀抱……
"我们在舞台上根本就没有……"蒋薇薇娇恼的话还没有说完，嘎尔迪滚烫而温柔的吻便让流言成了真……
阿尔斯楞在门口生气地叫了起来。但是叫了半天也没人理，只好哼哼一声，倒在地上，看门晒太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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