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小子周华

来源网络

前不久,堂弟在闲聊中告诉我,在他工作的城市遇上了周华,当时堂弟见一位身材高挑,白净长卷发,据说散发着女性自信且魅力的气质的女人正站在似乎刚搭建不久的敞篷前推销着产品,有时将产品用于自己手臂上试品,应该是为了得到顾客的信任。堂弟几次确认后方才上前,得知正是周华本人。

周华说,她下月将要结婚,因和我们多数人失去了联系便没有告知。这个我得承认,时间就是这么的残忍,任何情感在它面前显得如此卑微。大学毕业才一年时间,可在大学相处再要好的朋友各自走上自己的路之后,从每次的寒暄几句到现在的不说话就会尴尬无比的处境,是时间对我们最无情的赤裸裸嘲笑。周华说着便翻出手机找出和未婚夫的婚纱照给堂弟看,脸是那幸福的摸样,未婚夫身高不如她高,用现在的话来调侃颜值也略低,和照片中的周华一比较,旁人内心应该会嘀咕女貌郎不才。可每聊起未婚夫,周华便没了羞涩,抑制不住的兴奋告诉我们她想要的似乎已经拥有了。她会是一位幸福的新娘······


第一次见到周华,是十三年前,当时我在别村的小学上四年级。父亲将我交于爷爷奶奶照顾,住在老房子里(黄土垒成的灰瓦房),当然,这样一来,离学校也近些。那些时候,没有想象过外面的世界,没有物质上的攀比和贪婪,吃饱饭跑去百平米的硬邦邦的黄土地上——这是我们小伙伴活动玩耍的场所,见已经有小伙伴在等待着以继续未完成的游戏,内心已是无比的满足与幸福,总之,对于那时的我们。一村一世界。

那天,八月傍晚的黄昏,太阳藏进了山的那边,散发出金黄色的光染红了半边天际,打晕了周围的山川,附近的树木,枝上那不知名的鸟,连同一会直挺着一会被风吹偏的炊烟也不放过。

我和堂弟火子,表妹丽丽,小霞在玩着跳绳比赛。村口的周老太双手背在后面,驼背反而让她完成这样的动作显得轻而易举,胸前黑色的围裙告诉我们她刚在灶旁忙活着,围裙上的油渍在黄昏下却是如此发亮,在周老太身后跟着一位小姑娘,头发特是浓密,扎成了两个辫子,额前的杂发随意的铺着,却没能藏住汗迹。方脸,眼睛很大,但左眼似乎有着先天性的缺陷问题,更像是斗鸡眼的摸样,这也是后来,周华和我们成为了朋友后,经常在一起才发现的,但从来没人提及过这事。当时周华穿着嫩黄色的短袖,看得出周华比同龄人更早的发育,袖口边明显是再次缝补过的,这种常见的事情在我们看来是最正常不过了。格子样式的裤子,提到了腰部以上,将短袖挽了进去,便露出了脚踝。一双白的有点发黄的板鞋,鞋带很长,看得出系上了好几次活结。那是我们见周华的第一面。这是对堂弟他们来说,因为我后来才知道我跟周华却是在更早前便见过面。

在这仅有六户的小村中(可能还谈不上村庄,真正群居的村庄在一公里外),多一个年纪相仿的小伙伴,像是老鼠见到了干酪一样,总觉得,以后我们的生活会变得更加有趣。

周老太说:“她叫周华,是我侄女,转学来这里上二年级,以后你们多多跟她玩。”说着便回头挥手让周华来我们身边,“你先在这里玩,我晚饭做好便就叫你回去吃饭。”周华点点头,双手拽着衣角摆弄着,低着头向我们走来,更像是无奈又不得不去做的任务,鞋底和土面摩擦出了明显的痕迹。表妹丽丽蹦跳着向着周华,将绳子递给周华说:“你会吗?我们正在成组比赛。”周华点点头又摇摇头,最终还是没接过绳子,所以她到底会不会跳绳,我们不得住知。站在一边的周华,一直看着我们,有时会小心一笑,生怕我们看见似的,在黄昏下,周华的脸显得格外的蜡黄。站在那像是被老师罚站,脚压根没动过,像是胶水黏住了鞋底,动起来那样的费力,又好像故意显得小心翼翼。周老太一声尖细的喊叫“回来吃饭喽”。周华飞奔地往家里跑,头上的两边小麻辫在空气中随意的跳跃着,像是被释放的笼中鸟,亦或是蝴蝶,但必是纯净素实的蝴蝶。这个家,是一座黄土砌成的,如果遇到大雨,那屋内的积水是要忙活一阵了。作为外人,我还好奇着周华一个刚从外地来的小姑娘,这样的条件是否住的来,这样不大的屋子,她又是被安排在哪个角落?周华虽说来的没多久,但周老太家养的三只土狗倒像是和周华过分的熟悉似的。

周华往家走后,奶奶也唤着我们回去准备吃晚饭,因为游戏的缘故,我们便草草吃完,生怕耽误了我们互相的比拼,我们又继续了,这次,周华便没有再出来。大概是留于异地,总有些不知名的失落感,一开始也自然无法融入他人的生活中,更何况让人觉得是一位很羞涩的小姑娘。后来我才敢说,周华不仅仅不适合姑娘这个身份,有时比我们男孩还更要像假小子一样的生活在我们周围。

第二天,和丽丽,火子像往常一样,放下早饭的碗筷,便来到前院陪同两岁的堂弟阿林玩耍,让二婶去吃饭,说是前院,也不过是不规则的二十平米的图面,只是经过年数便已经硬的平整如砌好的水泥面。只见前门的木门框边靠着一人,又好像是故意躲着,看清楚后发觉时周华,便叫她进来,只记得最后还是丽丽走到门口将周华拉了进来。

“我们这边村子不大,你以后有空就来找他们玩,差不多大,肯定能合得来的。”奶奶用手上的筷子指向我们在的位置,示意周华。又说:“华华,你吃早饭了吗?在我家吃吧。”

周华赶紧结巴的说吃过了,随后低下头。奶奶捧着碗筷走进屋内我,跟二婶说的话,我也模糊的听见了几句:“周老太家的这侄女,可伶着呢,可怜!”

当时并不在意奶奶的话,但在潜意识里知道了周华可能比我们都不幸。

慢慢的,周华和我们熟悉了起来,农村人吃饭的时间点像是有那协议一样,总是不经意地这家吃了,那家便也开始了。而让我最觉得有着农村味道的便是捧着碗筷随意的走这家过那家,有时见到哪家有许久没吃的菜肴了,便上去夹上两筷子,甚是满足。在我们几个人之中,周华便充当了那个捧碗筷走街串巷之人。但周华每次如果来到奶奶家,看到想品尝的菜,会首先询问能否吃点。当然,后来奶奶便时常发出邀请——只要周华想吃的菜,她便可随意品尝。有时候我故意接近周华,看看她碗中是怎样的菜肴,便突然心的一纠,可好像对于她的姑姑——周老太家,这样的并不是节省,而是常态。

“周华她挺可怜的,一个小姑娘,在这生活,肯定吃苦了。”我们想继续知道周华更详细的事情,无奈奶奶知道的也是别人口中相传,便停止了追问。可我们也很聪明地在周华面前避开这个话题。


后来,老房子让给了二婶一家住,爷爷奶奶搬来了我家,和父亲一块住,而我家瓦房便是一公里外真正群居中的一处。

这样一来,只要一到不上学的日子,我和表妹丽丽吃过早饭便在家等着火子,四岁的阿林来我家,当然还有周华,总是一待便是一整天,黄昏时分他们便一块往老房子处走去。早晨经常看到周华背着阿林从大门口进来,缓缓蹲下,轻轻放下阿林,站起来用手背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将脚上的拖鞋直接甩到了一边,光着脚丫在我家到处跑,好像只有经常下地干活光脚的爷爷可以和周华比一比。找到电扇便赶紧开启最大的风,牵扯着自己有汗迹的衣服,这必定是在夏季最凉爽的方式,但周华并没有考虑到自己是位姑娘,如此的像个野孩子。

可以说周华的确是个能干活儿姑娘,当我们家乡水稻都顺应天时地收回家,正当我们没有上学放暑假,她像平常一样,早晨背着阿林从老房子出发,来到我们这边的瓦房。太阳已是夏天八九点中的太阳,越发刺眼,照在手臂上,手臂也开始有些发烫,这时家里就需要将麻袋装的稻子搬出仓库,放在外面最能让太阳狠狠暴晒的水泥面上。如果有时水稻没有用麻袋装着,只是前一夜放在了仓库的地面上,散发潮气,那么就要用竹簸箕一筐一筐的装满再搬出去。

但不愿哪种,只能由我来做,表妹丽丽实在没那种力气。后来周华的出现,让我觉得自己轻松了无比,当然我们从来不去叫唤周华来帮忙,毕竟外人,帮起这些重活来,总觉得过意不去,后来还是一直帮到稻子完全晒好潮气,装袋卖出。多么蠢的周华,为何要卖力做些跟自己无关的事。而对于我,我内心是自私的开心,因为周华帮我省了很多事。自己好像已然成了能使唤别人的地主一样,当时i自己丑陋的面部自己没有看到,我也确定自己不想看到,永远不想。

有时候中午,会发现周华突然没了人影,那时我们已经吃过午饭,在吃饭时叫起周华在我家一块吃点。周华摇摇头,专心的坐在小板凳上玩着自己手中的红绳,而周华的屁股比小板凳大的去了。

来到灶旁,看见周华在捧着碗吃饭,显然是我们吃过的剩饭剩菜,但她并没有嫌弃,又好像是美味佳肴一般,吃的急促,脚边掉下来的饭米粒开始引来了蚂蚁。

“周华,别看她大大咧咧,像个野小子,但是要面子的,即使是在你们同伴面前。经常帮我们做事,那也一定要让她吃饱。”奶奶将我拉出灶间,轻声地说。

难道周华因为不好意思便选择了自己默默地躲在一边,又因为实在饥饿难耐便不顾饭菜是将要喂鸡的还是喂猪的。管它呢,总之,没人看见就当不存在。我从来没在丽丽她们面前提过这事。

后来我知道,有这样一种异物存于周华身上,即使周华活的再卑微。这种异物便是自卑与自尊,而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寄养着这样的异物,等到一定的时刻,它便会出来作祟。

慢慢地,周华在任何场合都不自觉地成了最不被认真对待的那个人。甚至我们玩游戏时,周华也自然而然成了最不被看好被人挑选剩下来的人设,可周华总是欣然接受,手舞足蹈地好像在向我们证明她得到这些是多么不容易,多么期待已久。每次在她面前,我们便好像是高人一等,从请求她帮忙逐渐变成了命令和吩咐,可周华似乎不懂这样的变化,依然笑呵呵地去接受并等着我们的夸赞。

难道周华真心愿意?我不知道,但我明白,每次让她跟着我们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周华觉得像是对她的依赖,而这种依赖,她会很乐意接受,更怕失去这种依赖。所以她努力去争取、去维持这种让她有着存在感的依赖。


周华,果真是个比我们男孩还野的小子,见到她的人都这说。

周老太的一位大儿子四十多岁了还是个光棍,有天一位不知从哪里来的妇女住进了周老太家,周华的房间和大儿子的房间是用一块较厚的木板隔开的,木板两面再用硬纸板加固,就这样,周华的房间便有了。知道有天,我们去周华房间才知道,那时一个十平米的黑暗角落,一张坐上去便咯吱咯吱响的木板床已经占了大块地方,台灯灯光暗的发黄,实在弄不开步子,便赶紧走出来透透气。

“你们不知道,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到隔壁有声音,明显就是男女在床的声音,吵得我都睡不着了。”周华突然在我们来哦田中插上了这么一席话。还露出了很骄傲的表情,好像在说:我厉害吧,我是我们当中第一个先遇到这样的事。

坐在不远处手做缝线活的奶奶说道:“一个女孩子,不能没羞没臊的,多丢人。”我们当时虽只听了这话,但也瞬时红了脸。“当男孩子真好,不用生孩子,下辈子再当男孩吧。”周华便说便捡起身边石头站起来扔向远处,惊了树上正在栖息的鸟儿。

在我们面前,周华永远是笑嘻嘻,好像从来没有任何烦恼,做事说话也特立独行的肆无忌惮。直到一天,让我们见到了另外一个周华。当我和表妹前去人群中探头凑热闹时,看见周华已经双腿跪在了地面上,黄土沾满了紧紧巴在她腿上的褪色的牛仔裤上,双手抱着一位妇女的大腿,哭着喊着:不走不走。旁边人说起,得知原来那位妇女和旁边提着包的男子是周华的亲生父母。

因为当时计划生育的缘故,周华已经有了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她父母躲避便将周华送于他人收养,养父母便是现在周老太的弟弟,周家庄离我们这边估摸着十公里远,后来听说养父生了一场大病,养母本就是眼部有问题,无劳动能力的一位妇女,周华便寄养在周老太家转学来这里。十几年没见过亲生父母的周华,一见面难免情绪有些失控,反而这时候看来,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摸样。

最后,无论周华怎样挽留,我们旁人看到的结果,她的父母还是离开了,后来有没有再来过,我们不得知了。好像每年的假期,周华也会被接到父母那边去待一段时间。也便是这样,假期没了周华的游戏,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时间这样慢慢地流着,日子还是那样一天天的过。但和周华的见面和相处变得越来越少,甚至无意中突然碰面了,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当时自己便去了县城读高中,周华比我低两级,在上初二。

一天在小卖部门口正准备骑车离开时,眼前突然停下一电瓶车,一个急刹车停住,抬头原来是周华,我们互相叫了名字并简单问了对方要买的东西。她走进小卖部了。我才注意到她的变化,从前一直扎着的马尾,有段时间因为想用头发换钱便剪去留了几个月的短发,变成了披肩的长发,像是出门特地梳妆过。衣服虽说不是什么时尚,但也穿得更像是女孩子的装扮。

我骑车故意慢慢地在往回骑,其实更是为了等周华从我身边经过,然后慢慢地聊会天。像我想的那样,周华骑车从我边经过,但只说了一声“拜拜”便又最大码数地消失在我面前,头发被风吹在空中不断胡乱盘旋着。

或许,时间就是这么的残忍,它一长,不经意间,有些被时间左右的都会被打回原形。虽然表面上给你留一丝喘气的机会。

听和周华同班的表妹小霞说,周华在学校可是有点名气的,但却是以坏孩子,坏学生的名声传出来的。因为成绩,周华早早地被分到了普通班——这是同年级中倒数名次的学生的集合。周华在学校打着头打架,在课堂捣乱,和老师作对。这些最后导致的,便是周华情理之中的被退学了。然而退学那天,周华自己背着包走出校门,没有人过来办手续。

听说那天,周华骑着车并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朝每天上下学的路的方向走去。

后来高中三年,大学四年,一直和周华没了联系。

高中读书时,和母亲随意的聊天中,竟然发现我和周华其实在我父母还没离异时便见过面,当时我六岁,四岁的周华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不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周华跟随她的养母来到我家串门,当时母亲和她养母怎么认识的,我也没问过。当时我家一水缸里放了几十袋袋装饮料,用凉水浸泡着,做成天然的冰箱。我随着母亲的意思,拿出一袋饮料递给周华,周华从我手中接过便放进嘴里咬。

当时和周华有没有更多的玩耍,我不记得,我唯一记得的是,当时周华就已经扎起了两个小花辫。

如今,任何人都随着自己的命运安排各奔东西。我也知道,我们都将无处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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